先援建后撤并,希望小学路尽?

2012-02-26 23:13:13
来源: 时代周报
从2001~2010年10年间,近半数小学在“优化资源配制、改善办学条件”思想的指导下被撤并—平均每天约有64所小学被撤并。投巨资兴建的教学资源被大量闲置,这其中就包括散布于全国各个

本报记者 郭丽萍 发自云南

在昆明市东北部的东川区寨子山村,村民指着一栋不起眼的农房告诉时代周报记者,那里曾经是村里的希望小学。昔日的校舍如今已是村里一农户的家,围墙里羊圈圈走了空地的一个角落,这里再也不会有琅琅书声。

“普九”时期,为保证“村村有小学”,希望工程与地方政府共同出资兴建这所规模不大的学校,并命名为“寨子山希望小学”。几年时间,村里一到六年级十几个孩子在一间教室里,由同一个老师传道、授业、解惑。

而后,因计划生育和农村人口流动至城镇,农村中小学生源骤减,2001年起政策开始逆转,全国上下又紧接着开始大幅度的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据官方公布的数据,从2001~2010年10年间,近半数小学在“优化资源配制、改善办学条件”思想的指导下被撤并—平均每天约有64所小学被撤并。投巨资兴建的教学资源被大量闲置,这其中就包括散布于全国各个角落里的希望小学。

寨子山希望小学虽然使用不到10年,但作为“一师一校”教学点,在2004年即首当其冲被撤并。

在昆明市东川区,23所希望小学已有8所被撤并。按照云南省、昆明市计划中的撤并力度,到“十二五”计划完成后,这些由政府和社会力量出资共同铸造的希望小学,最后能够不被撤并的,可能不超过5所。

造价60万仅使用两年

云电集团肯定未想到,其投资40万在东川区因槽子街村援建的小学,仅使用了两年,即因生源减少被撤并。

如今,校舍作为村委会的办公用地,大门紧锁。校门上原有的烫金字也剥落得只剩斑驳的印痕,隐约可辨识出“槽子街云电希望小学”字样。一面褪色、破旧的红旗,被留在旗杆上,在呼啸的山风中翻卷。

云电集团是民镇槽子街村挂钩的扶贫单位,因为村里原砖瓦结构的校舍在使用多年之后,成了危房,云电集团遂在2006年提议为槽子街村援建新校舍。

当时距国务院发出《关于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决定》已有5年,“撤点并校”已经使得农村大量的“教学点”和“完小”人去楼空。而东川区教育局也在2006年作出《中小学布局布点调整规划方案》,指出“农村中小学校点分散,校均规模小,办学成本高”,因此,计划实施农村中小学标准化建设,拟将全区中小学总数由207所减少为137所,撤并70个校点。

东川区教育局基建科科长蒲大力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教育局跟云电集团沟通协调过,建议云电集团不要建这个学校,改将资金用在中心学校上;但是作为槽子街定点扶贫单位的云电集团未同意。

当时槽子街小学还有80多人。教育局安排将槽子街背后山上的青龙山小学收并过来,两校学生进行集中办学。最终,云电集团投资40万,地方政府配套20多万,在一座山腰上建了4间教室、3间教师宿舍、田径场和厕所,2007年投入使用。在槽子街村那些土夯的农房里,这座水泥屋顶、白色墙壁、并嵌有红色瓷砖的校舍,至今还是村里最“豪华”的建筑,没有之一。

青龙山小学的学生收并至云电希望小学后,学生最多时达到120多人。蒲大力说:“一百多个学生建一所希望小学还是可以的。但是2008年、2009年铜价上涨,不少父母到镇上的矿区打工,孩子也带了出去,生源一下少了。”

此外,2009年,槽子街村一个居住在山洪、泥石流高发区的村民小组集体移民到东川城区,总共不到200户的村子又少了35户。

一位学生家长透露,到最后,全校只剩三四十个学生。2009年,总投资60多万的槽子街云电希望小学成为云南省规定的“300人以下的学校”的撤并对象,学生转入10多公里外镇小学。

同样因为生源减少而被撤并的还有阿旺镇的大石头(有色外贸)希望小学。2010年,大石头希望小学部分高年级率先并入阿旺镇中心学校,第二年,四到六年级全部并入中心校。

2007年到该小学执教的陈勇校长介绍,2002年,新修公路要经过原校址,因此小学搬迁新建。云南省有色外贸总公司捐了12.8万元,地方匹配2万元,建了这所希望小学。并校前,全校尚有一百多名学生、9名老师。

如今,教学楼墙壁上的“年级评比表”只有一到三年级的各项评比项目下,还有歪歪扭扭的粉笔字写着“优”或“良”,四到六年级已经是空白。

陈勇说:“未收并的低年级也有学生随高年级的姐姐一起转入中心学校,一起上学好照应。”新学期,三个年级只有56名学生,3名老师。

2009年,一场严重的森林火灾在大石头村蔓延。阿旺镇吸取教训,从此,在每年的防火期都安排防火队入驻大石头村。大石头希望小学一楼空置的三间教室就作为防火队队员的宿舍。

东川区23所希望小学,已经撤并的8所,规模都比较小。除因为学校生源减少,根据布局调整规划要求被撤并,有些是由于校舍成危房而被撤并。

“1990-2000年期间建的学校,标准和抗震设防力度都不是很高,到现在校舍已成危房,B、C级危房可加固,D级就没法加固。”蒲大力说,“建于1997年的舍块乡新山红盾希望小学,校舍由空的小砖墙建起来,到后期成D级危房,所以,2007年也撤并了。”

撤并后的上学难

普九时期的歌谣“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里的意境,对于寨子山村今年已经上初二的杨正彪来说,很是陌生。在他到了上学年龄时,村里的寨子山希望小学刚被撤并至6公里外的完小。杨正彪依然记得,在上小学的这六年时间里,他每天早晨五点多天未亮就举着手电摸黑翻过两座山去上学,下午放学到家天已漆黑。

同村的杨国德,提起被撤并的小学,也叫苦不迭。在村外打工的他,每天早上需提早将6岁的女儿和两名邻居委托的孩子送至学校,傍晚收工再把孩子接回家。

由于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步伐过快、相关工作不配套,上学路途遥远,农村家庭负担增加,形成了新的“上学难”。近年来,关于农村出现的新辍学现象的报道,频频见诸报端。希望小学多分布在最贫困、偏远的山区,被撤并后,对于这些地区孩子的上学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今年上小学四年级的小高只在槽子街云电希望小学上了一年级,就遇到学校撤并。此后,他得每周日下午跋涉10多公里山路,到镇上的学校上学,周五再步行回家。

一位村民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她“娃娃小的时候,上学走一趟路,要哭好几次”。从村里通往镇上的那条唯一的山路,仅两米宽,多数路段坡度大于45°,并且布满了从一侧山上滚下来的大大小小的尖利石块,而另一侧就是万丈绝壁。村民得技术足够好,才敢骑摩托车。逢下雨天,路上还有滑坡和塌方的危险。

不少父母只能选择在镇上租房子。槽子街村名为花椒寨的村民小组,总共160多人,就有40多人在打工时或伤手或伤了眼睛,或在矿场放炮时震聋了耳朵,落下不同程度的残疾。虽然义务教育阶段早已实现“两免一补”,但中小学布局调整以来,每个学期几百元的住宿费或者租金,对于这些社会福利还覆盖不到的家庭来说,是一笔难以承担的开销。

在收并了大石头希望小学高年级的阿旺镇中心学校旁,今年56岁的张兴友就看尽了并且尝尽了为照顾孩子上学而租住到学校附近的辛酸。

为了照顾在镇上就读的小儿子和孙女,三年前,张兴友夫妻二人,在中心学校旁租了房子,顺便开了个小卖铺,做点小本生意糊口。

就在张兴友搬来镇上的这三年里,越来越多山上的小学被撤并,越来越多的家长租住到镇上。张兴友看到,中心学校周边不断地有新房子盖起来,并不断地被租满,“有的是一个家长帮带好几个孩子”。

张兴友告诉记者,最远的村子离中心学校有六七十公里远,根本没有公交车,一些学生在周末只能结伴包私人面包车回家。而去年发生在云南丘北县,学生2死23伤的马车事故,让他依然心有余悸。“撤并学校,确实是方便政府集中管理,但是农村太吃力了。”张兴友多次叹气。

集中打造航母式中小学

2月初,昆明市教育工作会议公布,今年昆明市将全面完成322所农村中小学标准化建设任务,启动实施一批农村寄宿制学校建设。自2006年仇和担任昆明市委书记起,昆明开始集中打造农村中小学标准化建设,市、县两级政府共投入40亿元。

蒲大力说,东川区从2006年开始着手准备农村中小学标准化建设,但那时候没有专门的布局规划。2009年,东川区教育局根据云南省和昆明市对于设立校点的目的和要求,即原则上撤并300人以下的学校,做了“东川区中小学幼儿园布局调整规划”,拟将当时的155所小学,撤并至85所。

此后,云南省再次出台了关于“两集中”的文件:要求中学集中到区县,小学集中到乡镇。东川区重新做了第二次规划:“十二五”完成以后,东川区只保留中学6所,小学24所,其间,资金和资源的大头将集中在这些重点项目上。

从1994-2003年间,东川区在普九上总计投入1个亿,到目前仍有欠款未彻底还清。但相对于“十一五”标准化建设和“十二五”布局调整的投入,这是小巫见大巫。

前期“十一五”的标准化学校建设,市、区两级政府总投入5.5亿,其中东川出3亿。学校的主体工程,市级投80%,20%由地方区级配套,其他的附属工程,从征地到围墙、厕所、运动场、绿化等,由地方自己承担。到最终学校建成,实际上的总投资,市级为40%,地方为60%。

由于东川山高坡陡,在建设过程中,投入比别的区县大得多。由于路远、山多,东川需要花大力气把山铲平,这上面花费的附属工程量比其他区县大出3-4倍,甚至5倍。蒲大力表示,东川的缺口资金比较大,现在是请老板垫资,我们再通过贷款或其他渠道筹集资金。

“十二五”期间,初步预计需要投入6.6亿。蒲大力说:“我们是希望能争取到一些银行贷款,但是几年做下来,基本上不是很成功,原因可能在于东川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在还款能力上有些差距。东川在尽力争取得到中央、省、市的资助。如果得不到资助,东川最少还要承担3个亿。”

规划中的东川新三中是“十二五”期间的重点项目。预计要投入2.1个亿,设72个班,约容纳3600人。它被称为“一个控制性的工程”:可以收并周边的5个中学,5个中学收并后,才可以把小学的学生分转到这些中学闲置的校舍来,就像一个连环扣。被收并的5个中学有5000多学生,新三中吸纳后剩下的1000多学生则计划被收到扩建后的东川一中、铜都中学。

“目前仍保留的十几所希望小学相对来说都大点。‘十二五’最后布局调整完成以后,这些希望小学不是中心校,基本上就没法保留了,只有少部分可以保留。”蒲大力说。

除了顺应省市“两集中”的要求,东川区提了第三个“集中”—村办幼儿园。小学被收并到镇中心后,这些闲置的校舍,将用于村上办幼儿园的地点。“不用再置办校舍,只要再投一二十万的设备,小孩就可以在村上接受学前教育,这些都是一个理想化的规划。”

6岁住宿生揭示的问题

2月19日,是春节后开学的第一天,6岁的陆自蓉背着塞得鼓鼓的书包、提着脸盆,早早从村里同伙伴坐公交来学校。在9人一间的宿舍里,陆自蓉与同铺的同学及其妈妈三人一起铺好了床。爱吃零食的陆自蓉把读初中的哥哥为她买的零食藏进小橱柜后锁好,从宿舍小桌子下找到吃饭的碗,到楼道尽头的水龙头下洗起了碗。

陆自蓉目前就读的东川区铜都镇绿茂村大益希望小学,因为原学校属于危房,在原址上进行了重建。由昆明市、东川区两级政府投资374.9万元,大益爱心基金会捐赠36万元用于购买图书与计算机设备。新校舍于2011年下半年投入使用,包括了教学楼、宿舍、食堂等设施,属于昆明市规划的300多所标准化的中小学行列。

随着新的标准化学校的投入使用,周边村子的小学也逐渐被收并至此。上学期起,二年级的陆自蓉便从河里湾村小转入大益希望小学,并早早地开始了住宿生涯。

陆自蓉娴熟地自理了自己的衣食住行。当她探着小小的身子与同学在水池边的水龙下洗碗的时候,才让人恍然觉得她才6岁—一个本该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年纪。

云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与管理学院课程与教学系主任孙亚玲教授,对这种教育模式表示担忧。低年级孩子过早在学校住宿,这将导致亲情和家庭教育的缺失—而这对于一个小孩健康成长是不可或缺的。

目前,伴随中小学布局调整而来的是,山区学校的空置和城区学校的爆满。东川区教育局一名负责人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2006年建的东川三小,也叫明德希望小学。台湾的台塑集团捐了160万,后来归入标准化建设行列,昆明市政府下拨290万。迄今为止,该小学已投入619万。

义务教育法规定,义务教育阶段,每个班级人数在45人以下。明德校舍采取的正是小班式的格局,最多容纳45个学生。

这名负责人表示,45的容量,在东川城区根本不好用,到最终基本都安排了55个学生,超出教室本身的容量。

类似大益希望小学、东川三小这种政府投大钱建设的标准化学校,并不能得到一些教育学者等相关人士的认可。

2007年在美国访学期间,孙亚玲教授走访了7所美国的中小学,包括城市的、农村的,发现班额都在20人左右。“20~25人的班级,这是最理想的,一方面能够保证孩子的社会化交往,适合老师的管理、教学。”孙亚玲说。

云南省人大代表杨启发在近日亦建议,教育部门应结合云南实际,因地制宜制定符合不同区域的具体实施办法,兼顾不同情况学生及家庭的需要。他还建议,为照顾到山区低年级学生的心理状况,不妨研究制定合理、完善的办法,在这部分孩子居住较为集中的地方,就近就便开设班级,并能保障中心学校老师来按学校统一的教学大纲上课。

新建希望小学20年内不撤并

2011年,云南省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简称青基会)在云南省总共援建了46所希望小学。

云南省青基会项目管理部主任倪志伟表示,“建一所能满足基本需求的学校,至少得200万,实际上我们说的建希望小学,都是帮助这个学校建它急需的、跟孩子有关的教学设施。而不是就是30万,没有政府资金,这是肯定不够的。捐方投了钱以后,我们还要求当地政府也要有相对的投入,至少要按1:1的原则来投入配套资金,实际上政府投入的钱不止。”

倪志伟说:“这几年,在昆明建的希望小学很少,一个标准化学校动则投资四五百万。我们捐方才捐30万~50万元,这个比例还很小。”

槽子街云电希望小学造价60万仅使用两年,经云南当地媒体报道后,云南省青基会经过调查,确认不是希望工程经手援建的学校,而是扶贫单位直接与当地合资建的爱心小学。

倪志伟说,希望小学分为两类,一是“体内循环”的希望小学,即由共青团系统经手援建的学校;另一个是“体外循环”的希望小学,由捐方直接和当地联系来办的学校。

据共青团云南省委和云南省教育厅公布的数据显示,至2010年底,社会各界累计筹款6亿元人民币,援建希望小学1400多所、希望工程一村一校教学点539所。有媒体报道,截止到2011年上半年,云南省有115所希望小学和318所希望工程一村一校被撤并。

2011年,云南省青基会在向云南省政府递交《云南省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中被撤并希望小学情况报告》。报告中列举了一些问题:“如希望小学是否应当被撤并,被撤并希望小学的资产如何处置,并入新学校后原希望小学校名及捐赠人的捐赠义举如何继续体现等”,报告担心,“这些问题如不得到妥善处理,势必伤害捐赠人的感情,影响希望工程的声誉和进一步发展”。

其实,为避免一些地区将撤并后的希望小学被变卖,各地教育部门都出台过相关文件。其中,早在2004年,团云南省委、云南省教育厅就联合下发了《关于合理处置被撤并希望小学财产的意见》。

今年7月27日,团云南省委和云南省教育厅再次联合下发《关于对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中需撤并希望小学捐赠资产的处置意见》,要求各州、市、县团委和希望工程办公室全面掌握已建希望小学的发展动态,妥善处置撤并希望小学的相关工作,提出了坚持预先报告制度,坚持希望小学牌子不丢、捐赠资产不丢的原则。《意见》还强调:“杜绝新建希望小学被撤并的现象发生。今后,凡新立项希望小学,在项目申请、规划设计阶段,要由县级教育部门出具意见,务必保证新建希望小学的选址符合当地中小学教育布局调整计划,保证20年内不被撤并。”

在各地希望小学频频被撤并的背景下,天则经济研究所特约研究员邹蓝曾就希望工程援助重点撰文指出:在硬件援助方面普遍展开后,希望工程或广义上对乡村教育的援助,应及时转向对乡村教师的培训和提高,才能充分体现其继续存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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