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京,你这亲爱的偏执狂

2011-11-10 04:25:56
来源: 时代周报
作为国内身价最高的雕塑艺术家之一,她是一个“偏执狂”,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她早睡早起,生活规律,不喝咖啡。她不吃素,也不信佛。“我对艺术的感觉就像对宗教的感觉,有时候特

本报特约记者 细补 发自北京

北京繁华东四环外的东风艺术区是一片安静的红砖房子。车开到尽头,就是“向京+广慈”雕塑工作室,二层小楼在深秋落叶的掩映下一片静谧,门口置放的雕塑作品就像名片一样指引着每一个人。

北京深秋的早上有点凉。向京习惯早起,下午和晚上这些大块的宝贵时间,她更愿意花在自己的作品上。稍等片刻后,向京出现:一头海藻般的长发,柔弱无骨的身材,瘦弱的面孔上,两只大眼睛深陷进去。她穿舒适的西装,配绒线衫,背的是自家品牌的包包—朴实寻常的打扮,整个人显得非常安静,但犀利的眼神里有种审视一切的寒光。

“我一直在表达对人的看法”

“我很少有不创作的时候,就是超级无聊的一个人,没有业余生活。昨晚特难得我买了几张碟片,隆重地去洗了个牙……哇塞!觉得好奢侈,像干了坏事一样,我今儿怎么什么都没干。”向京说完,自己先大笑起来。

在最新个展“这个世界会好吗”结束后,向京说她一直在休息,其实哪里也没去,每天都来工作室。像所有专注于创作的人一样,她有点心虚:“不工作就算休息了。”

我们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聊天,旁边有工人忙碌地制作雕塑。不时有几只狗进进出出,它们的叫声偶尔会打断采访。向京外表看似冷淡,一聊开来其实热情四射,笑声爽朗。

她的作品一次又一次被记者问起,她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自己的作品,她说这实在是太无趣了:“你们都问浅了。”

她认为时代赋予艺术家以烙印。“这个世界会好吗”绝不是她向京的一次转变或者简单发问,更不是追逐社会热点—虽然这次雕塑的表现形式是杂技和动物,但仍和以往的作品有着内在的关联。向京说:“我一直要表达的,都是对人的看法。”

“时代对一代人的烙印,一生都不会改变。所以在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这一代就显得偏执,这是因为不能认同或者说顺应现在的一些方式。”

向京,1968年生于北京,1995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其作品多关注女性,并且以真实为灵魂。她创作的“女性身体系列”作品一度备受关注并确立了其在雕塑界的地位。2006年,向京在上海美术馆举办个展,艺术评论家栗宪庭先生慷慨地将“天才”、“雕塑大师”这类词汇用在了当时才38岁的纤瘦女子身上。2007年,向京和同为雕塑家的丈夫瞿广慈成立“向京+广慈”雕塑工作室。其后,他们一起从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辞职,正式成为体制之外的独立艺术家。“我们真是赶上了,当代艺术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能持续多长时间谁也不敢保证。当代艺术家都是暴发户,你看我们俩现在能有这么大的工作室,还能辞职,都是时代给予的好处。”

争议在她身上从来没有停止过。在她的展览室里,放着约两米高的《你的身体》,袒露的女性身体不无挑衅的味道。有人认为她的作品不够美,甚至很脏、很难以接受。她对此淡然处之,“误解同样是作品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不愿意去局限作品,更不愿意局限观者的感受力”。

向京正在积极准备做下一个作品。被问及有没有对自己的作品失望过,她马上否认:“我从来没有失望过,我太够努力了。”她是一个“偏执狂”,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她早睡早起,生活规律,不喝咖啡。她不吃素,也不信佛。“我对艺术的感觉就像对宗教的感觉,有时候特狂热,有时候又特别怀疑。”

在前一晚看的片子中,纽约的街拍鼻祖Bill Cunningham的纪录片打动了她,“他一辈子就一辆自行车,没结婚,没有lover,特强悍的一个人。我老觉得自己无趣,后来发现,哎,还有比我更无趣的人”。说完又大笑,接着又剖析,“不过,就像采访会把我扭曲成你们想要的样子,片子也会把他扭曲成导演想要的样子。或者说他展示给别人的一定是愿意给别人的那部分,他内心一定还是会保留”。说完就拿起一旁书架上舞蹈家皮娜•鲍什的相框,带着一种欣喜语气说:“我太喜欢她了!也刚看完她的纪录片。” 无论Bill Cunningham还是皮娜•鲍什,打动向京的都是偏执,“这正好是我最近看的两个片子,你会看到有成就的人往往有点偏执”。她不无自豪。

谈到对人性的看法,她脱口而出,“不靠谱,太复杂,人性处处是黑洞。太复杂意味着没准,比如你看一个人特别好,不代表他身上没有黑暗的地方;你看一个人很坏,不代表他没有善意的地方。”幸运的是,艺术市场认了向京这个心里有谱的人。作为国内身价最高的雕塑艺术家之一,在2008年的香港苏富比春季拍卖会上,向京的作品《彩虹》以346.7万人民币成交,创出了当时国内当代雕塑作品的最高成交价格。


图:向京雕塑作品:这个世界会好吗?(局部)

“愤青+文青”范儿

时代周报:你是怎么成为雕塑家的?

向京:我自己都觉得很纳闷。我不知道怎么就成为雕塑家了,我根本不想成为雕塑家。我还是对艺术感兴趣,对雕塑根本没有什么执著。

时代周报:在学雕塑之前,你想做什么?

向京:当艺术家啊。学雕塑前,我在中央美院附中差不多什么都学。那时的附中是一个特别好的学校,附中对我的影响远远超过了大学的影响。那个年纪正好是青春期,变化比较大,在附中完全瞎玩、挥霍青春,但就是这种方式是对青春最适合的方式,我平安地度过了青春期,那段时间对人生的成长最重要。到大学差不多就定型了,我上大学后就特用功地读书了,为艺术而苦恼了。

时代周报:你说过自己不成为艺术家,就会是疯子。

向京:我就说惊悚的话都会被传播得更快嘛—那天接受采访我完全是开玩笑说的这话,就被单独挑出来搁在那篇文章中的第一句。我一看,靠!太过分了。还有一次,记者问我现在女性艺术家的精神状态,我就讲应该多去研究年轻的艺术家,因为年轻的艺术家生存背景更多元,生活状态更丰富,更有意思,以前的那些艺术家不用关注了。最后文章单独拿出这句来:比我年纪大的女艺术家就不用关注了—把我吓得,这不是把全世界的人都给得罪光了嘛。不过这句话的意思是,艺术确实在某种意义上是治疗,对作者,对观者,都是。  

时代周报:上大学的时候,对你影响最深的东西是什么?

向京:整个时代。你想想看1984年到1988年,现在来说是改革开放,其实那是文化上的一个黄金期。我认为可以叫启蒙时期,那时国门刚打开,国外的各种思潮,在信息严重匮乏的情况下被大家饥渴式地吸收。我上附中时,附中就在美术馆,人艺、中央美院、中戏这些跟文化有关的重要地方都在附近,我们每天在那个小破楼里面,感觉是在文化的漩涡中心激荡着。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在精英教育的尾巴里面。精英教育现在是一个过时的词,现在要说精英指的是成功人士,那时候都没钱,精英就是少数追求卓越的人。

时代周报:你那时是文艺青年吗?

向京:我那时是愤青+文青。文艺是那种软绵绵的,我不是,带点不服的那种“范儿”,说自己要做一个什么样的,要达到什么样的一个高度。艺术是从人身上出来的,在出手之前,你的人其实已经成型了。而从一开始工作,在现实层面上,你就变得无趣了,因为后面的时间挤得满满的,就是干活了。

时代周报:哪些东西会成为你灵感的来源?

向京:我从来不认为有灵感。一棵树要长大吸收什么东西?所有的一切,土壤、养分、阳光、空气、水。人也是,离不开水、土壤、空气。

艺术常常更像提问者

时代周报:这次个展,以梁漱溟晚年口述的书名“这个世界会好吗?”为题,有何深意?

向京:父亲梁济问梁漱溟“这个世界会好吗?”的时候,他们经历的是乱世,朝代更迭时局不定,梁济才问会不会变好点?他们这段简短的对话发生后的第三天,梁济就留下给朝廷的万余字谏言书,投净业湖自杀了,以死明志。

时代不同了,在现代人的价值里,不可能有这样的行为,但面对我们经历的时代,这个问题仍然有效。只是我们在面对这个问题时,更多是对自身的一个反省,对人性的一个思考。当然这个展览,我也不指望用这些作品解答什么问题,或有怎样的高度。艺术嘛—我始终认为,它常常更像个提问者。

时代周报:当下的时代和百年前梁济所处的时代,各自困境有何不同?

向京:梁济在当时的发问,对现在来说仍然有效,对未来也会有效。我在画册里面拿这个问题当成一个真的问题,去问了朋友,在微博上也发了,收集了至少上百个答案,有各种各样的回答。但这个问题的核心是什么呢?还是对当下我们所作所为的一种观察或反思。你说这个世界会好吗?这是对未来的提问,更是对今天处境的追问。困境始终存在,战争与和平、贫穷与富裕都会带来不同的生存困扰,不同人有不同人的不安全感。这个世界从没消停过,人性也从没停止过贪欲。日子过得好的时候,大家不一定想到自身的处境。记得2008年金融危机来临的时候,再加上地震等各种灾难,不安感就开始弥散。这些年坏消息好像多起来了,我的朋友里都会传播一种消沉或者不安全的感觉。我觉得中国人的不安全感是从来都有的。我也不是要站在一个什么样的高度去评判什么,只是在解决自己的困惑。我的日子过得挺好,但我也会有不安全感或者不安感。

时代周报:作为一个艺术家,你怎么看待最近发生的各种社会丑闻?

向京:前几天,我在微博上做“微访谈”时,不停有人问我对“小悦悦事件”的看法。我说确实,现在网络给了我们人人发言的平台,也应运而生了那么多的“意见领袖”,但是大家在急于充当社会良心的时候,应该警惕陷入一种集体无意识。而这,正是杀害小悦悦的凶手。道德批判、道德绑架都是很容易的,但在发生这样的事的时候,是否能够首先自我检视?人性是个很不靠谱的东西,我越来越觉得自我约束很重要。

时代周报:网络对当下的困境有没有推波助澜的作用?

向京:我们处在一个信息泛滥的时代。只要你想知道,就可以成为满满当当地被装满的容器。这时,越惊悚的东西才越能引起人的注意。上次做微访谈,我很认真地回答了很多问题,但被转发和回应最多的是我引用南非一个女艺术家的话:所有搞艺术的艺术家都是女的。因为艺术是女的,艺术是疯的。我觉得这也是疯话,但细想想也有点道理。就是这样的话能引起人的注意。

我们的语言就变成了这样的方式:追求有效性。但是这种有效也是暂时的,因为新闻太快了,信息太快了,随时会引起我们巨大愤怒的事件,可能转身就被遗忘了。前几天还到处都在说小悦悦,说卡扎菲,这两天就不会了。所以到最后,最牛×的事情就变成了一个痕迹,不牛×的连痕迹都留不下来。

“误解是作品生命中的一部分”

时代周报:你之前创作的“身体系列”和这次最新个展的作品,反差很大。

向京:改变很重要。我想我的改变多半是来自于思维方式和语言方式的改变,但它里面有一根主线,我到现在才明白,其实还是在说人的问题。区别在于,我以前的东西更多来自于对自身或者跟自身相关群体的关注,也可以说对人本身的关注。现在可能扩展到对人和外部事物和两者关系的关注。不是说以前我对外部事物不感兴趣,而是以前没有能力关注。以前习惯不停确认自己的存在,已经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有了一点能力,开始尝试用另一种思路去表述。我觉得改变或者说成长正来自于此。

时代周报: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有能力关注外部事物的?

向京:当我想做的时候。之前一直没能力,而且我想把“身体系列”做完整,因为我觉得那一部分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我很不想被贴上女性主义标签,我想难道我对自己的东西都没有确认吗?我当然是有确认的,那么我就应该好好地做一个跟女性相关的展览。2008年个展“全裸”做完后,我觉得相关的东西我已经讲完了,可以放下了,轻装上路。

时代周报:你在创造新作品的过程中,最大的阻碍是什么?

向京:遇到太多问题了。对我来讲,是思维方式和解决方式的一个抉择,都挺难的。因为要转变就是挺困难的。我经常说女人是一种身体性动物,所有的东西都要经由身体,依赖经验。女人也是一种情感动物,感情上的东西总是会放大,以至于理性和逻辑性思维相对较差。以前我做任何东西,都有一个跟自己经验相关的部分,能够让自己有一个相对明确的立场或者说态度,但现在我想把这个部分拿掉。碰到的第一个障碍,就是自己的态度显得模糊了,或者说来得没原来那么有力量了,所以转变的道路漫漫。

时代周报:你试图构建一个自己的艺术体系?

向京:我一直在构建,这也是我一辈子努力在构建的东西。我觉得这个问到了点上。其实艺术家所有的东西都是为了建构自己的体系。当然有人大局观好一点,老早对自己的体系就有一种预设或者构想,可能搭得更复杂一些。有人可能没这个意识,一辈子就搭了一个很小的体系。

时代周报:对于这个体系,你现在有一个具体的概念或者是想法吗?

向京:我有搭房子的概念是很近的事。其实这只是形容人生的一个概念,不是真的一辈子去搭这个。有些人没意识去搭建,其实也搭了一个东西,可能会不像样。有些人有意识去搭建,就搭得像样点。有意识又有能力的人可能搭得更复杂一点。我现在刚刚有意识要搭,还没有能力。

时代周报:这次展览为什么会用动物和杂技为主要形式来表达?

向京:我特别不愿意解释自己的东西,因为一解释就简单了。甚至我还不得不给它起个名字,名字也是要解释的。让作者解释自己的作品其实是最无趣的,我特别希望还原艺术可感的一部分。解释还是不解释,这往往就是个悖论。我愿意认为作品其实是一面镜子,它面对观者的时候,照出来的是观者的内心。作品一旦脱离了创造者,就是独立存在的。它也长着呢!有自己的生命和命运。观者赋予它的东西帮助了它的成长,这才是艺术真正有意思的地方。

时代周报:害怕作品被误解吗?

向京:误解同样是作品生命中的一部分。不是说作品干干净净的,在无菌的环境里面,在作者的羽翼保护下,才是有生命的。相反,这样的它是无力的,没意思的。我不愿意去局限作品,更不愿意局限观者的感受力。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工作,就是想让艺术恢复一个可能的被感知力。需要作者解释不如多写点正确答案,但还是有人不停问我作品的答案,我就很崩溃—我白干了。

时代周报:雕塑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有没有局限性?

向京:太局限了。比如雕塑过程太长,每天做东西的时候脑子有很多很好的想法,却在这种消耗中遗落或者无疾而终。没办法,我觉得人生就是一种局限,雕塑只是非常强烈、显性地把这种局限表现了出来。

时代周报:你也出了书,你觉得文字是你表达的一种补充吗?

向京:雕塑做东西太有限了,很多好的东西做不了或者来不及做,就想写点东西。但文字是需要才能的,每次我都很羞愧,拿一点点给大家看。但它完全不是补充,也不是另外一种形式,只是创作的另一种形态。雕塑也无非是我想表达的一种形态而已,很多形态我都感兴趣,只是还不具备所有的才能,我只好有点弄点。而且人生那么有限,雕塑我能做的也有限,哪天也许我就不想做了。真的,太有限了。

以好作品对抗被消费

时代周报:艺术和商业会冲突吗?你创作的时候会考虑市场吗?

向京:肯定有吧。商业本来不是艺术家思考的事,但是在这个时代,艺术生态不健全,有些东西艺术家也要照顾到,往往弄得人格分裂了。但我考虑不了市场,我只是往前走,好好做作品,这是我觉得唯一能够控制的。我很少出特别烂的作品。我不是一个商业天才,我只是一个产品的生产者。所以干好自己的事,把作品做好。

时代周报:被大家认同后,再争取话语权?

向京:艺术家走的是很前沿的路,不能说为了商业做作品,做好卖的或者别人喜欢的,那艺术太没希望了。艺术要有严肃的态度、好的品质,当大家慢慢理解了你作品的意境,就慢慢能够接受你所做的或者你所考虑的东西。我始终认为价值是在未来的时候才能慢慢显现的,有时是艺术家看不到的未来。

时代周报:有没有过妥协?

向京:只有做好作品这么一个途径,没有其他的方法。一心跟商业就是毁自己,这是我自己的看法。

时代周报:你和瞿广慈老师的作品反差蛮大的,据说他帮你打理一些商业上的事情?

向京:他也是艺术家,我们都是独立的艺术家,他做他的东西,我做我的东西,完全两个独立的人。我们不会评价对方,只会保持相互的独立。只是有时会在对方低谷的时候夸一句—哇,太有才了!有时一个简单的赞美就可能帮着跨过一个坎。

时代周报:外界对女性艺术家可能会有一些期待。

向京:为什么杂志愿意采访女艺术家啊?其实还是整体价值问题。女的嘛,实际还是被消费的。你以为你出名了,成为一个语言的主体,其实还是被消费了,化个浓妆,再PS一下,大众就满意了。当然,女艺术家可能因此受到的关注会多一点,也可借此说出想要说的话,传递更准确的东西,去扭转一部分价值观。如果在被消费的同时,自身的作品还不错,也会让人有种安慰。毕竟没那么容易被消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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