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重塑职业伦理挽救信任危机

2011-09-29 03:08:49
来源: 时代周报

秋风

近日,北京同仁医院医生被砍案发生后,该医院全体医生、护士举行了一小时的罢工、示威活动,打出“还我尊严”、“给我安全”的口号,这是近年来医患矛盾的集中爆发。长期以来,逐渐被污名化甚至妖魔化的医生群体,发出了维护自身尊严与权利的呐喊。人们不禁要问: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医生的患者,与一向具有“悬壶济民”之誉的医生之间的关系,何以如此紧张,以至于拳脚、刀棒相向?

人们找到制度上的原因,比如《侵权责任法》不恰当地扩大了医疗赔偿的范围,诱导患者随时起诉医院。不过,这一制度最多只是让紧张的医患关系火上浇油。医患关系紧张的根源在于双方之不信任。过去十几年来,双方的信任逐渐流失,而造成这种流失的原因,则相当复杂。

目前占据主流地位的“公立”医院,实际上是两种体制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混杂在一起。

首先是计划体制。所有公立医院的基础性管理制度,都是按照集中计划体制的逻辑建构起来的,其典型特征是高度行政化。行政主导的管理体制剥夺了医生的职业自尊感,哪怕是技术权威,也得服从那些占据着行政管理岗位的无能者的指使。这种体制也必然导致医护人员的医疗伦理的流失。权力趋向于使人们的心变得冷酷、生硬,使医护人员只关心自己的得失,对于他人的痛苦漠不关心。行政化官吏也会诱发医院内部复杂的人际关系,医护人员倾向于将内部的恩怨转嫁到患者身上。

行政化医院体制,也带来不合理的收入分配制度。目前的医疗服务价格结构,呈现出明显的资本重于人力的倾向:体现医务人员技术劳务价值的项目价格偏低,如诊疗费、护理费、手术项目价格等,医务人员提供医疗服务的技术价值和职业风险得不到应有体现。这样的收入让医生们很难具有职业尊严感。而一个丧失了自尊的人不可能是负责任的人,也很难具有关爱他人之心。

上世纪90年代开始进行的医疗体制改革,没有解决行政化问题,倒推动医院走上畸形商业化轨道。经过这样的甩包袱式改革,公立医院基本上成为一家自负盈亏的服务类甚至是药品零售企业。医院主要靠提供医疗服务和出售药品获得维持其正常运营的收入。这种机制的直接后果是医院在运转过程中过分注重经济收入。在扭曲的商业化经营体制下,医院中所有人的角色都发生了史无前例的转换。医生淡化了治病救人的意识,而强化了创收的职责。

这一点,乃是医生的社会形象在患者、公众心目中跌落的主要原因。医院一旦强化商业性,让医生充当赚钱机器,医生的职业道德也必然逐渐流失。今天,人们也确实看到,不少医生采取各种手段谋取灰色乃至黑色收入。这种收入比例相当大,从而医院内部各部门之间、医生个体之间的收入不正常地拉大,这种格局对所有医生的心理产生巨大负面影响:那些享有较高收入的医生必然会傲慢、自负,那些收入较低的医生则会消极、愤懑,乃至于怨恨、绝望。而所有这些情绪都可能宣泄到患者身上,从而让医患关系日趋紧张。

当然,医患关系之紧张,绝不只是医院、医生单方面的责任,患者及其亲属对于医生的恶意猜测同样要承担责任。而这是整个社会群体心理趋向病态的一个典型表现。有人赞美说,这个时代的患者具有了权利的观念,诚然。但是,如果缺乏人际间最基本的信任,权利观念所催生的必然是只关心自己、根本不管对方的独占意识。在大量的消费场所,人们都可以看到这种情形:消费者拿着钱,对服务人员颐指气使。

中国相当多的患者及其亲属都有这种独占意识。他们相信,既然自己出了钱,医生就有义务给自己治好病—医生当然做不到这一点,这是由医疗的性质所决定的。但具有独占意识的患者及其亲属却根本不准备理解这一点。他们立刻怀疑,医生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一旦得出这样的结论,他们会没完没了地与医生、与医院纠缠,双方关系日趋紧张。最后,他们很可能对医生使用暴力,而他们依然觉得,这是在主张自己的权利。

实际上,医生社会形象之跌落,绝非个案。过去十几年来,首先是官员的形象一落千丈,由此引发官民矛盾,两个相互刺激。教师职业的社会形象也与医生几乎同步跌落。最近一年,慈善事业的社会形象也急剧恶化。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与医疗领域相似:行政化主导下的商业化消蚀教师、慈善界的专业精神,公众的独占意识也恶化自己的情绪,不信任让双方走向相互怨恨。

恢复正常医患关系,恢复正常的专业人员与消费者关系的唯一出路是重建社会信任。这是一个社会维持正常运转的前提,对于医患关系而言,更为重要。因为,医患双方是因为健康和生命而走到一起的,这最容易引发人们的本能情绪。如果没有信任,这种情绪就会不受节制,肆意泛滥,冲击正常的合作、交换过程。

那么,如何恢复信任?从最深层说,这是一个社会精神学问题,是一个价值观重建的问题。因此,医患关系的根本改观,有待于社会整体上完成精神疗救。当然,专业界应当自救,就是强化职业伦理。医生、教师、律师、会计师等专业工作者相对于消费者而言,拥有巨大的信息优势。职业伦理会强化他们的责任意识,抑制他们面对消费者的骄傲,让他们在提供服务时自律。没有这种伦理约束,双方关系必然走向不信任,而令整个专业团体蒙受损失。

但各个专业领域的现行制度安排,即行政化与商业化,不利于职业伦理之养成。因此,要改善医患关系,医院就必须“去行政化”,同时“去商业化”,也应当职业化,也即,引入医生自治机制。即便不能进行这样的改革,也应当大幅度提高诊疗、手术服务的收费标准,增加政府拨款,抑制医生谋利的激励,让医生有职业的自尊感。专业人员树立起职业自尊,有助于其养成健康心态,减少医生的灰色操作,这是赢得患者信任的第一步。

作者系知名学者、九鼎公共事务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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