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善曹德旺退出“河仁基金”

2011-09-29 21:58:23

来源: 时代周报

本报记者黄昌成发自广州

“我已经退出（河仁慈善基金会）了。”9月24日下午，当时代周报记者问及河仁慈善基金会的最新动态时，福耀集团董事长曹德旺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个极有可能会引起轰动的消息。

就在今年5月5日，曹德旺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宣布河仁慈善基金会正式成立，并捐出自己家族所持福耀集团3亿股股票（依当时股价计算，总价值约合人民币35.49亿元），作为这个以父亲曹河仁的名字命名的基金会的主要资产。

虽然早在基金会成立之时，曹德旺便明确表示，在今后一到两年内，曹家和福耀方面三名代表—曹德旺、曹德旺之子曹晖和福耀集团财务主管，将会彻底与基金会脱离，而现任基金会理事长、曹德旺之兄曹德淦，四年任期期满后也将退出。

但在距离基金会成立还不到半年就选择退出，曹德旺这一举动超出了人们的预料。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快，”曹德旺说，“总之，我的股权捐了，基金会的规章制度也基本确定下来了，秘书长也确定下来了，以后基金会的管理就跟我无关了。”

根据河仁慈善基金会的章程，该基金会实行理事会领导下的秘书长负责制，理事会闭幕期间秘书长主持日常工作。据曹德旺透露，目前其兄曹德淦仍然担任慈善基金会理事长，但秘书长一职已由中国慈善总会相关人员担任。

曹德旺的一个理论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在取得第一步成功之后，必须自我破坏，不断地自我摧毁，不断地进行创新，“这就像孩子玩积木一样，不断地推倒重建”。而他毅然退出河仁慈善基金会之举，正是在践行自己的这一理念。

富人的慈善

自1983年起，曹德旺用作慈善的投入已高达50多亿元，尤其喜欢捐建学校和庙宇。在佛教信徒曹德旺看来，成立一个基金会和建一座庙宇没有本质上的不同，“都是在做慈善，况且建一座庙宇，我也会到施工现场进行监督，并不比办一个基金会省事多少。”

但曹德旺办河仁慈善基金会的过程，并非如他所说的那么轻松，所耗费的精力，也远非捐建一座庙宇所能相比。

早在2009年2月，曹德旺就在福建证监局举行的福建辖区证券期货监管工作会议上表示，计划捐出其家族所持有的部分福耀玻璃股份用来成立慈善基金会。一个月后，他向国务院侨务办公室提出申请：希望以股捐形式设立河仁慈善基金会，挂靠在国务院侨办之下。

曹德旺之所以选择国务院侨办，其中一个原因是他已取得香港永久居民身份，并在国务院侨办主管的中国侨商投资企业协会担任副会长，平时工作时与该机构有诸多往来。

“当时想法还不成熟，但既然已经承诺了，就做吧。”事后，曹德旺曾这样对媒体说。

但事情的进展并非一帆风顺。按当时实施的《基金会管理条例》，非公募基金会的原始基金必须为到账货币资金，河仁慈善基金会面临注册、纳税和上市公司控股股东等诸多体制障碍。

难点之一是捐赠牵涉到福耀玻璃的控股权问题。曹德旺最初的想法是捐掉自己所持股的60%，当时，其家族通过三家壳公司持有福耀玻璃10.8亿股股份，如此算来，他将捐出6.48亿股。

2009年3月起，国务院侨办作为河仁慈善基金会主管单位，民政部作为登记机关，邀请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中国证监会、法制办等部委相关负责人召开两次协调会，并将河仁慈善基金会的构想上报国务院。

“办这个慈善基金会不容易，几个政治局常委都注意到了我。”9月24日下午，面对上千观众，正在录制电视节目的曹德旺半开玩笑地说。

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中国慈善业迅猛发展。2009年10月20日，当时的福建首富陈发树声称将豪掷83亿股票，成立新华都慈善基金；6天后，安踏体育（香港朕交所代码：2020）控股股东丁世忠及其家族也宣布募资做慈善，其拟配股8000万股借以募资8亿港元用于建立慈善基金。

“我们的新华都慈善基金不会遇到类似福耀玻璃的问题，因为陈总出售的是紫金矿业和青岛啤酒的部分股权，他并不是主要控股人，无需证监会批准。”当年11月2日，在福州总部，新华都（深圳交易所代码：002264）董事会秘书龚严冰对时代周报记者说。

据统计，自2009年4月27日以来，陈发树减持套现已接近30亿元，这引发了媒体关于“非流通股股东”套现是否应该缴纳税款的巨大争议。有论者认为，新华都在这个阶段推出“新华都基金”，明显有通过捐赠实现避税的嫌疑；时至今日，慈善界亦不曾听闻新华都慈善基金会有过大作为。

曹德旺的捐赠也一度遭受质疑。由于其身为上市公司的控股股东，股权变更需要证监会批准，他的捐赠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未能兑现，关于河仁慈善基金会计划告吹的报道亦频频见诸报端。

“河仁”的突破

2009年6月，民政部副部长姜力率国务院法制办、国务院侨办、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证监会等单位组成的联合调研组，专程前往福耀玻璃开展基金会专项调研，并考察相关基金会运作情况。

据国务院侨办相关官员透露，其时各部门的分歧，并不在于都反对还是都支持，而是怎样走程序。譬如，在几个职能部门之间，有一些部门觉得可以突破，允许河仁基金会用股权注册；而有的部门则认为，为“河仁”修法一则是周期太长，二则有损现行法规的严肃性。

证监会、财政部官员认为，由于曹德旺捐赠的是股票，价值取决于福耀玻璃的经营状况，如果曹捐股60%，将不再是企业的实际控制人，可能对福耀的经营管理会有影响，相应也影响了基金会能够投入到慈善事业里的资金情况。

“我跟政府讲，那好，我捐一半给你，我继续在这里控股、控制。我会努力把福耀做得更好，用更多的钱去支持基金会。”曹德旺说。于是，他把捐股数额减到4.5亿股，以确保福耀玻璃的大股东不会变成河仁基金会。

股权问题解决了，其余各种问题也迎刃而解。2009年10月，财政部发布《关于企业公益性捐赠股权有关财务问题的通知》规定，明确表示企业捐赠后，必须办理股权变更手续，不再对已捐赠股权行使股东权利，并不得要求受赠单位予以经济回报。自此，股捐大门正式开启。

2010年6月，曹德旺出资2000万元，在国家民政部登记注册成立河仁慈善基金会。按照章程，这个基金会将在中国的教育、医疗、环保、紧急灾害和灾后重建几个领域发挥作用。同时，侨办帮曹德旺将捐赠过程的税务问题再次上报国务院。

2010年10月，根据国务院批示，财政部和国家税务总局对曹德旺的股捐专门下了一个通知，允许曹德旺不必立即缴纳税款，而是在基金会设立后5年内缴齐。

有评论认为，这对于整个中国慈善业来说是一件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事件—它开创了全新的民间慈善模式：由民营企业家捐出自己拥有的公司股票，每年用股权收益投入慈善事业。

在曹德旺看来，遇到壁垒是意料之中的事。在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时，他说：“我想用这个方式来影响、修改这个相关规定，因为我预测，后面会有很多企业家捐款。国家应该创造各种条件来接受这类捐款，让富豪把口袋里的钱捐出来。”

“到目前为止，河仁慈善基金会还是家族基金，但是我们要淡化家族在里面的主导作用，希望这个家族基金能用来运作社会的慈善。”在退出基金会后，曹德旺向时代周报记者解释，“因为中国很缺慈善方面的人才，我们考虑到他们（中国慈善总会）比较熟悉业务，懂得怎么跟政府打交道，也知道怎么跟社会衔接，所以聘请他们的人当秘书长。”

不给自己打分

9月24日下午，广州白云国际会展中心，稻盛和夫经营哲学广州报告会现场。创办了两家世界500强企业京瓷和KDDI、被誉为日本“经营四圣”之一的稻盛和夫说出了企业家成功的方程式：人生（或工作成果）=人格理念×热情×能力。

“在给自己人格理念方面打分非常困难。”已经八十高龄的稻盛和夫说，为提高这方面分值，他自60岁后皈依佛门，持续修炼，自认迄今仅可打70分，“而曹先生做了这么多善事，人格理念的得分肯定是非常高的。”

他所说的曹先生，就是与他同台对话的曹德旺。早在今年4月26日，曹德旺就因在2010年捐赠10亿多元，取代陈光标获得中国“首善”称号。

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中国慈善业迅猛发展。在曹德旺意欲捐出股权谋划筹建河仁慈善基金会时，新华都总裁陈发树、安踏体育的控股股东丁世忠及其家族也曾宣布募资做慈善，但目前看来，真正将诺言付诸实施的，只有福耀玻璃的曹德旺。

“我做慈善是出于一种共享的想法，我不给自己打分，是非功过由后人评判。”在会议主持人“会给自己打多少分”的追问下，65岁的曹德旺这样说。

曹德旺：成功没有标准

本报记者黄昌成发自广州

时代周报：稍后你将会与稻盛和夫有一个主题为“企业家成功方程式”的对话，他认为企业家成功的三大要素，一是要有高尚完美的人格，其次，要有热情和能力。你怎么理解？

曹德旺：稻盛和夫自己也办了很多成功的企业，对中国传统文化有很深的研究。我的理解是，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面，人格比较核心的东西就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一个企业家要讲究仁义礼智信，这是最起码的。

第二个条件是要有热情，我认为正确的翻译应该是激情。热情与激情在程度上差别很大，如果没有激情的话，一个企业家永远都不可能获得成功。

时代周报：一个企业家怎样才能产生激情？

曹德旺：有兴趣才会有激情。为了经营我的企业，我曾经20多年没有看过电影、电视，没有节假日，这就是做事业的激情。

时代周报：那你觉得自己是对经商有兴趣还是对成功有兴趣？

曹德旺：什么是成功？获得一定的金钱地位，大家都赞美你，这不是成功，成功没有标准，各人有各人的理解。

衡量一个企业家的成功，你首先要知道企业家是做什么的。他所从事的是风险事业，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凭他的智慧和嗅觉来捕捉机会，把商机转化成商品，通过市场交换，获得利润。这是他第一步的乐趣，也是第一步的成功。

但是他获得第一步成功之后，必须自我破坏，不断地自我摧毁，不断地进行创新。这就像孩子玩积木一样，不断地推倒重建，他一辈子就做这个傻瓜事情，什么时候成功我不知道。

时代周报：近几年，有不少看起来相当成功的企业家出事，譬如前首富黄光裕，还有创立东星航空的兰世立。你认为他们出事的原因是什么？

曹德旺：他们不断出问题，跟我们中国某些传统文化有关。中国人重情义，重送礼。譬如你来我这里，给我送一个果篮，那其他人来，是不是要送一些高档的香烟和酒？这是很不好的习惯。在我看来，企业家不送礼，也可以做成企业，你不贪，一身正义，别人会更加尊重你。

第二个是跟他们自身素质不够有关系。黄光裕我没跟他打过交道，但我认识兰世立，他志气很高远，在他被捉的前两年，资金有点紧张的时候，我还到他的企业参观了两天，听了他的介绍。我当时跟他讲，要慎重，东星航空的经营最好就放在东星航空这个公司里头，不要铺得太大，但他认为机会难得，没听我的话。

时代周报：你曾将自己的3个儿女都送到美国去学习，是不是有让孩子远离中国传统文化负面影响的考虑？

曹德旺：当时确实是有这个考虑，但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有好有坏。我现在也有点后悔，不应该把曹晖（其长子、福耀集团总经理）送出去，他现在在中国传统文化方面有所缺失的，不懂得人情世故。

时代周报：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跟你一样不送礼。

曹德旺：这方面跟我一样不行呀，因为他没有我对这个社会环境的了解。我自己规划好在哪里办工厂，我会跟相关的人商量，但我不求人，也不会因为他来找我说这块地不要钱了，我就送礼给他。曹晖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炼才行。

时代周报：我听说曹晖经常住在工厂里面，非常勤奋，是你对他的要求吗？

曹德旺：这不是我的要求，这是他自己的要求。他认为我以前这样做很辛苦，他也要这样做看看。但目前来看，他还不是曹德旺，曹德旺是企业家，他充其量也就是职业经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