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渔船的大洋之旅

2011-09-08 05:23:46
来源: 时代周报
2011年8月12日,原本作业期为2年的2682号,突然被渔政118号拖回石岛港。此时,不但船舱受损,动力丧失,就连原本一起出海的33人,也只剩下11人。山东警方证实,2682号渔轮在太平洋上

2010年12月27日,按海上习俗放了一挂鞭炮祈求满载而归后,鲁荣渔2682号渔船载着33名船员,从山东荣成石岛港出海,驶往东南太平洋公海(秘鲁外海)进行捕鱿作业。

2011年8月12日,原本作业期为2年的2682号,突然被渔政118号拖回石岛港。此时,不但船舱受损,动力丧失,就连原本一起出海的33人,也只剩下11人。

山东警方证实,2682号渔轮在太平洋上时发生过重大刑事案件。目前,包括船长在内的11人因涉嫌故意杀人被检方批捕,失踪的22人,“生还概率几乎为零”。

本报记者 徐太岳 发自大连、威海

蹊跷的“失踪”

鲁荣渔2682号的异常,出现在6月18日。那一天,行驶在智利海域附近的渔船,突然关闭了通信系统和定位系统。

“我们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鲁荣渔2682号是山东鑫发水产有限公司所属(下称“鑫发公司”)的远洋鱿钓船。该公司一位林姓经理说,按规定,出海渔船必须一天两次向公司报告所处位置和捕鱼产量,2682号半年多来,跟公司的联系都很正常。17日那天,船长还跟公司报告正行驶在智利海域。

第二天,鑫发公司向上级汇报。

随后,荣成市立即启动海上搜救应急预案,成立搜寻工作领导小组,组织在该海域附近作业的其他渔船立即展开搜寻。同时,派专人赶赴北京,向农业部渔业局渔政指挥中心、远洋处、远洋渔业协会、中国海上搜救中心报告有关情况,请求协助搜寻,并对该船卫星通信设施实行监控。

根据《中国水运报》的报道,经中国海上搜救中心的有效协调,6月21-23日,智利海军巡逻机对事发海域进行大范围搜寻,未发现失踪船舶。智方表示,事发海域属智军方控制范围,基本排除失踪船舶沉没或被外来力量劫持的可能性。

7月9日,北京海事卫星地面站传来消息,渔船在7月4日16时和次日6时30分有过对外通话记录。经过密切跟踪,累计进行通信呼叫110余次后,北京海事卫星地面站于7月9日8时30分,与该船船长李成权(音)取得电话联系,获悉该船安全,已在夏威夷附近海域。

“我们正在夏威夷海域附近,船上人员一切安全,准备返航。”林姓经理转述了船长的电话内容。他说,公司没能跟船直接通话,收到第三方转来的消息后,他们试图联系渔船未果。

北京海事卫星地面站也跟渔船再次失去通信。

鑫发公司再次收到2682号的消息,却是求救。7月25日8时左右,鑫发公司在朝鲜东海域捕鱼的另一艘船,接到2682号的求救信号,表示机舱漏水,动力丧失。上报后,中国交通海事局向日本海上保安厅要求帮助。

日本海上保安厅第三管区本部消息称,当时中方报告为,“在冲绳本岛以东约500公里处,有一艘33人的渔船沉没中”,派出飞机和渔船搜索后,并未发现。随后,中方将坐标修正为,“冲绳以东2000公里,南鸟岛以北300公里左右”。下午2时45分,日本的飞机在小笠原群岛的南鸟岛以北的约310公里处,发现了这艘渔船。

当时,这个吨位为233吨的船并未沉没。从飞机上可以看到,在渔船甲板上有十来个人在挥手。之后确认渔船机器室进水,已经丧失航行能力。登船检查后,日方确认船上只有11人,与中方通报的33人不符合。随后,日本方面4天内3次登船检查,均只发现11人踪迹。

7月29日,原本在北太平洋区域护航的中国渔政118号赶到,与日方交接。在中方要求下,日方动用潜水员,找到漏水点—左下弦船体上有一个窟窿,并帮助中方把2682号的进水排干。7月30日,渔政118号开始拖带2682号回国。

8月12日,2682号在石岛港靠岸,当天的目击者说,船靠岸之前,就有大批警察和警车等候,船上的11人,直接被警察带走,每人一辆警车。8月13日,新华社发布消息,鲁荣渔2682号22人失踪,警方认定船上曾发生过重大刑事案件。

船员妻子的噩梦

8月15日,大连籍船员侯东的妻子张颖接到了2682号大副妻子的电话。“船出事了,你对象失踪了。”张颖当场瘫坐在地上。

一个月前做的那个梦又浮现在她脑海。冥冥之中,她觉得,也许做那个梦时,丈夫侯东和他的弟弟侯西就没了。

7月中旬,张颖梦见了丈夫。梦中,侯东对她念叨:“我的衣服全掉井里了,一条龙去帮我捞时,也掉井里了。”然后,丈夫语气变得急促起来,埋怨她:“你总是这么粗心大意,以后怎么办啊!”

妻子从梦中惊起。她直觉这梦的兆头很不好。丈夫的脸模模糊糊,只能听见声音。她又想起,侯西是属龙的。两兄弟乘2682号出海,弟弟做轮机长,哥哥做船员,都已经很长时间没往家里打电话了。

张颖叫来弟媳刘梅诉说心中的不安—兄弟俩出海后,女人们就一直带着孩子和公婆住在一起,互相照应。弟媳安慰嫂子:“没事,我给船长老婆打过电话,她说挺好的。”但张颖还是觉得心慌,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个梦境如一只不祥的黑色大鸟,不时盘踞在她的心头。

刘梅心里也犯嘀咕。5月的时候,丈夫打电话来,还跟她说,8月1日时一定会打电话回家,因为那天是他们女儿的周岁生日。但到了8月1日,母女两人整整等了一天,也没接到丈夫电话。

萦绕在头上的不祥预感,终于被证实,或者更糟。失踪的不止哥哥,弟弟侯西也没能回来。

鑫发公司证实,回来的11人中,除船长1人有职位,其余均为普通船员。他们同时也转述了从警方那里获得的消息,船上救生筏有明显人为故意破坏的痕迹,而船舱进水和丧失动力,均系人为因素造成。

7月23日的诡异电话

从失踪到求救的这一个多月里,2682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家属们凑在一起,试图合力拼凑失踪亲人的最后轨迹。他们发现,在船发出求救信号的2天前,即7月23日,不少人都接到了在船上的亲人索款电话。这些人中,有些回来了,有些失踪了。

尚香的儿子彭水在11个生还的船员中。她记得特别清楚,23日是周六,大连的雨特别大,早晨8点多钟,儿子就打电话来了。

“他那天说话声音特别小,有气无力。”尚香说,以前,彭水的嗓门特别响亮,中气十足。

“妈,你在家休息呢?”

“是。”

“爸爸呢?”

“在床上睡觉呢。”

“我生病了,得了阑尾炎,在外国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现在回到船上了。这次住院花了4900多块钱,你给我打5000(块)吧……我给你一个卡号,是邮政的,你就打到那个卡上,你记下,那个人叫韩俐。”

尚香有些奇怪,她问儿子,你不是在国外么?怎么往国内卡上打?彭水想了半分钟回答,有其他船员要回来,到时候让他一起带过来。

当妈的还想追问,却听到儿子没头没脑说了句:“妈,等这趟我回来了,我们就做点小买卖。再也不出海了。”听到母亲说好,彭水轻轻说:“妈,我累了,休息去了。”直接挂了电话。异样的感觉再次涌上尚香心头,因为之前儿子打电话回家,总是说个没完,直到自己心疼话费,儿子才会让妈妈先挂。

她喊醒了丈夫,把儿子的话学给他听,丈夫彭海有当时就急了,责怪妻子不问仔细,因为在船上,即使生病,也不用自己花钱。两口子赶紧回拨电话,但怎么也接不通了。

那天,接到电话的不止尚香一家,船员王勇的妈妈,大副傅义的老婆,大管严龙的妻子,都接到了亲人的电话,理由一模一样,得了阑尾炎,要求汇款给韩俐。王勇和严龙都向家里要钱5000块,傅义要钱的数目是1万块。

几家人确认,从声音和说话口气基本可以判断,打电话者为本人。2天后,日本海上保安厅的飞机发现“2682号”时,王勇和彭水还活着,而严龙和傅义却失去踪迹。

事情在8月23日变得明朗一些。8月23日,尚香接到当地派出所电话,让她去一趟。在派出所里,警员核对了她跟彭水的关系后,递给她一张荣成警方的拘留通知书让其签字。尚香一眼就看到“涉嫌故意杀人”几个字。她想叫,但嗓子是哑的,她想按指印,但哆哆嗦嗦怎么都按不下去,最后,三个警察抓住她的手,把手印给揿了上去。

尚香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她迷迷糊糊朝镜子里望了一眼,发现自己脸色煞白。

同一天,王勇的妈妈也接到当地派出所转交的荣成警方的拘留通知书,怎么都不相信儿子会杀人的她,当场就跟警员打了起来。

魂断海外淘金梦

消息越来越多,希望却愈发渺茫。

家属陷入了一种集体悲伤中。无论是生还者的,还是失踪者的。

9月5日,张颖、刘梅、李传新和尚香见了面。尽管知道彭水涉嫌故意杀人,但这几个女人还是在一起抹起了眼泪,相互安慰。

尚香想不通儿子为什么会杀人:“他才25岁,从来没在外面惹过事,又那么瘦,斯斯文文的。”她为儿子辩解:“也许他是被胁迫的。”

刘梅在一旁拉着尚香的手,眼泪汪汪地安慰:“他是我对象带上船的,也到我家来过,看着人挺好,他不是那号人。”

尚香责怪着自己和老伴,后悔当初放儿子出去。在她看来,儿子戴着眼镜,又挺瘦弱,怎么也不是做海员的料,更何况一个新海员,一年也就是赚四五万,跟在陆地上差不多。儿子却不干,他对父母说:“我这么年轻,不能一辈子耗在这里,你们就让我出去闯闯吧。”当爹的长叹一声,挥挥手,准了。

孙丽和李新抱头痛哭:“出事这么多天,他们怎么也不来个梦。”

女人都在埋怨自己,为什么当初就放了男人上这艘船。

张颖不想让侯东去,因为丈夫没出过海。老公公却催着大儿子上船,因为夫妻俩养了儿子,得为孩子的将来打算,上学钱,买房钱,甚至娶媳妇钱。

刘梅同样也不想侯西上船,因为之前他们刚刚分别了3年。2006年,刘梅和侯西结婚,因为没钱没房,丈夫一狠心就上了远洋渔轮去非洲捕鱼,整整3年没回家。刘梅说,好不容易盼到丈夫回来,两人在一起待了1年多,有了孩子,孩子才2个月。

侯西自己也并不太愿意出海,因为女儿才2个多月,但最终答应跟去,一方面是放心不下第一次出海的哥哥,另一方面是听说鑫发的信誉好,从来不拖欠船员工资。之前他去非洲的三年,原本说好10万元一年的薪水,却被公司东扣西扣,最终拿到手的只有每年6万元。

李传新更不想让丈夫吴志国去。丈夫已经40多岁,没出过海,脚还有残疾。但是想想儿子已经18岁,没两年就要买房子,娶媳妇,家里却一点余钱都没攒下。李传新说,丈夫之前挺不顺,做过小买卖,亏了;后来又种地,因为摆弄农活不行,也没赚到钱。她表哥王永波是这艘船上的二副,就介绍吴志国上了船。按王永波的说法,船上虽然辛苦,但钱不会花掉,实打实地攒下来。夫妻俩想着,这样干几年,好歹能赚个首付给儿子买个房。

一群人,大部分就这么揣着海外淘金梦,上了船。

刘梅记得,丈夫是10月5日从大连去的山东,没出海之前,他们天天通电话。丈夫告诉她,他们的船泊在大海中央,平时不能随意上岸,这样可以让大家适应远洋的生活。11月,侯西突然回家住了几天。刘梅回忆,丈夫闲聊时说到公司有个手续没办下来,好几个认识的船员都走了,他回来歇歇。侯西歇了几天,因担心船上机器出故障,又赶了回去。在12月中旬一次电话中,他向妻子提起,公司又招了一批人,大多是新手。

这批新手在船上熟悉了不到半个月,就踏上了两年的远洋征程。

“很多人都是旱鸭子,从没见过大海,也不会游泳。”对于远洋船员用工的现状,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船员不无忧虑。

按相关规定,远洋船员入职前须经培训并获得《熟悉和基本安全培训合格证》、《精通救生艇筏和救助艇培训合格证》、《高级消防培训合格证》等最基本证书,掌握海上救生、船舶消防、急救及艇筏操纵方面的相关技能。不过,远洋船员培训的步骤常常被省略,一些公司招聘时表示免费办理,入职俨然已是“零门槛”。

22名失踪者不全是受害人

流言在荣成这个不大的地方四起。大概说法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此次生还的11名船员中,大多数是内蒙古籍,为了劫财,杀掉了船上其他人,准备把船和船上所携带的物资卖掉,船长因为开船和认路,被留了一条命,但腿却受伤。

第二种说法是,船上有职务的船员压迫普通船员的情况比较厉害,强迫船员干活,不然非打即骂,引起普通船员造反诱发了冲突。

第三种说法则是,因为船上有一批人是在出海前半个月才招收,基本是第一次出海,出海后很不适应,因此要求返航。遭拒后诱发冲突,在冲突中有了死伤,由于在大海中航行已久,船员的心理状态并不稳定,最终陷入了一种互相残杀的状态。

至于船舱进水,则有两种说法。一是命案发生后,肇事者试图打开进水筏,制造沉船事故,但因多数船员对船上技术不熟悉,不知道进水到一定程度后,船会自动向外排水,因而失去动力;另一说法是,最后遇害的大副和大管,在遇害前破坏了船舱和动力系统,导致船舱进水,且无法航行。

“我可以告诉你,外面的说法都不准确。”鑫发公司林经理否定这些传言,他说,生存下来的船员并非大家所传大多为内蒙古籍,活下来的11个人中,只有船长一个人担任职务,其余的都是普通船员,不过这些船员中也并非都是第一次出海的新船员,而是有旧有新,有几个还是有几年海龄的。

碎片化的信息,让家属更倾向于第三种。

大副的老婆说,船出事后,她曾在船长妻子王红(音)那里看到过一张纸条,是船长6月16日发来的消息,上面写着岳鹏(音)以及另一名金姓船员拒绝干活,因此停发5月份工资。这两人,都在11名生还者中。而侯西提到的临走半月前又招一批新手,让家属更坚信第三种说法。

“救援人员登上船时,船上水和电都没有了。”一位接近救援人员的知情者透露。他说,当时11人都显得很惊恐,“渔政118号”的人给他们准备了一些淡水和日常用品。船上一位姓金的船员说,船没有动力后,他们都想跳海逃生,但被船长劝阻了。

“我只能告诉你,船上22人生存几率基本为零。”荣成市公安局刑警队的一位负责人说。他确认,这11人均已被批捕。公安部特意派人督办此案。山东省、威海市和荣成市都抽调了精英,分成了好几个工作组,专门负责。

警方以案件还在侦破为由,拒绝透露详细情况。警方表示,事情并不如大家所想象的那样,22名失踪者全是受害者,这些失踪者中,有一些人也涉嫌故意杀人。

“从失踪到发现这一个多月发生了很多事情。”一位接近救援人员的人透露,“超出一般人想象。”

(备注:文中多数人名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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