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善:坐忘斋主姚克

2011-08-18 03:06:30
来源: 时代周报

鲁迅器重姚克是有道理的。姚克毕业于苏州东吴大学文学系,终生与文学和戏剧结缘。他的文学生涯有好几个维度,每个维度都有声有色。

陈子善

知道姚克的大名,在整整四十三年前,笔者还是高一的学生。那时“文革”风暴席卷神州大地,戚本禹继姚文元《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之后,写下了他的“鸿文”《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评反动影片<清宫秘史>》,批判锋芒直指电影《清宫秘史》,影片编剧就是姚克。

到了三十三年前,笔者有幸参加一九八一年版《鲁迅全集》书信卷的注释工作,发现鲁迅晚年通信的文学青年中,姚克的名字赫然在内。现存鲁迅致姚克的书信竟有三十三通之多,最早的一通写于一九三三年三月五日,最晚的一通写于一九三六年四月二十日。而姚克与鲁迅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同年九月二十二日,是日鲁迅日记云:“下午姚克来并赠特印本《魔鬼的门徒》一本,为五十本中之第一本。”二十七天之后,鲁迅溘然长逝。

可见鲁迅是赏识姚克的。鲁迅逝世之后,姚克与后来以《西行漫记》闻名世界的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共同署名敬献挽联:

译著尚未成书,惊闻殒星,中国何人领呐喊;

先生已经作古,痛忆旧雨,文坛从此感彷徨。

斯诺不谙中文,这副沉痛的挽联当出之姚克手笔无疑。而鲁迅丧礼,姚克又担任司仪,并与巴金、胡风、萧军、黎烈文、黄源、靳以、张天翼等为鲁迅的抬棺人,更可见姚克与鲁迅关系之密切。

然而,一九四九年之后,姚克的名字悄然消失了。到了一九六七年,重新提到姚克,却被扣上炮制“卖国主义”影片的恶名。直到“文革”结束,电影《清宫秘史》的原作—话剧《清宫怨》剧本重印出版,才“为被诬的作家姚克恢复名誉,并让作品本身,来说明他到底是‘卖国主义’的,还是爱国主义的”。

鲁迅器重姚克是有道理的。姚克(1905-1991),原名姚志伊,学名姚莘农。他祖籍安徽歙县,因从小在苏州长大,自称苏州人,晚年撰文明确表示“苏州是我的故乡”。姚克毕业于苏州东吴大学文学系,终生与文学和戏剧结缘。他的文学生涯有好几个维度,每个维度都有声有色。

首先,他曾协助斯诺编译《活的中国—现代中国短篇小说选》,为翻译此书而与鲁迅订交。斯诺称他为“能干的合作者”,肯定“他是一位有才能的青年评论家、剧作家和散文家,并且是鲁迅的知友”。姚克并非左翼作家,但他对鲁迅的敬重始终不渝。他写过多篇感人至深又颇具史料价值的回忆鲁迅文章,特别是他一九六七年在台北《纯文学》第七期发表的《从憧憬到初见—为鲁迅先生逝世三十一周年作》,意义非同一般。当时台湾的“戒严令”并未解除,鲁迅的书是禁书,也不可能正面谈论鲁迅。《纯文学》敢于冲破这个禁忌,刊发鲁迅油画像和姚克此文,固然出于主编林海音的胆识,林海音还称此文“出自当代‘文章高手’”,是“一篇难得的”“谈论鲁迅的文字”,但姚克撰文让广大台湾读者认识“鲁迅这个‘人’”,更功不可没。

其次,他一九三六年七月担任温源宁主编的上海英文刊物《天下》编辑,先后把曹禺话剧《雷雨》、昆剧《贩马记》和京剧《打渔杀家》等译成英文,又出版萧伯纳剧本《魔鬼的门徒》的中译本,为沟通中西文化做了卓有成效的工作。他还担任明星影片公司的电影《清明时节》的编剧。抗战爆发,姚克参加“中华全国戏剧界抗敌协会”,赴莫斯科参加苏联戏剧节,又到美国耶鲁大学攻读戏剧,从而成为中国戏剧界名副其实的新锐。

姚克一九四〇年夏返沪后,一面在圣约翰大学执教,一面与费穆、黄佐临等合作创建“若干剧团”,大力推进“孤岛”话剧运动。他对历史剧有浓厚的兴趣,先后创作了《清宫怨》、《楚霸王》和《美人计》,还创作了现代剧《银海沧桑》。《清宫怨》一九四一年七月由费穆执导上演后,大受“孤岛”观众欢迎,连演三个多月之久。姚克后来为《清宫怨》出版单行本所写的代序《独白》中说:

把史实改编为戏剧,并不是把历史搬上舞台;因为写剧本和编历史教科书是截然不同的。历史家所讲究的是往事的实录,而戏剧家所感兴趣的只是故事的戏剧性和人生味。

还强调指出:

时间是作品的最严酷的试验。许多曾经轰动一时的戏剧现在都被人们遗忘了。在时间的试验中,一切宣传、标榜、捧场和机智,都成为无用之物,只剩下剧本自身的真价值。

证之以《清宫怨》以及姚克一九四八年根据《清宫怨》改编的电影文学剧本《清宫秘史》所遭受的坎坷曲折的命运,不是洞若观火吗?

再次,一九五〇年代以后,姚克在香港继续倾全力倡导话剧运动,不但创作了大获好评的历史剧《西施》、《秦始皇帝》和现代剧《陋巷》,还导演了英译《雷雨》,撰写了大量颇有见地的话剧和电影评论文字,又钻研希区柯克、奥尼尔和法国现代剧,发表了《关于希治阁及其他》、《论法国的现代剧》等论文,均自成一家言。后来他又任教美国夏威夷大学,在此期间,翻译了阿瑟·密勒的名剧《推销员之死》,并对李贺诗歌作了精深的研究。作为戏剧家的姚克,是香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话剧运动的代表性人物,成就卓著,可是直至今日,各种香港文学史著作仍鲜有提及,显然是严重的缺失。

一九六七年十一月,香港正文出版社出版了姚克的评论集《坐忘集》。“坐忘”出自庄子的《大宗师》,姚克认为“坐忘”是庄子哲学思想中的崇高境界。他服膺庄子,故以“坐忘斋”命名其书斋。现在新出的这本《坐忘斋新旧录》,沿用“坐忘”作为书名,“旧”是指姚克一九三〇年代的旧文,“新”则指《坐忘集》问世以后姚克所作的未及结集的新文。当然,也从 《坐忘集》中酌选了数篇。

改革开放以后,除了一九八〇年六月重印《清宫怨》之外,姚克的作品再未与读者见过面。我们与姚克睽隔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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