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东:现在已经是多年之后了

2011-05-26 07:22:16
来源: 时代周报

并且,现在已经是多年之后了,在正版书将出却还没有让我见到之际,我想,我应该去翻出我收藏的他的每一种汉译盗版,它们魔幻而又合逻辑地在1980年代传递给我正版的文学趣味,文学风气和文学理想,因此我得感谢它们。

陈东东

正版马尔克斯就将上架之际,也许,应该以盗版方式说点儿与他相关的我的故事。它的开头,照例得是这样的—

多年之后,面对正版书,我将会想起我父亲不让我初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为准备高考的背诵、练习、猜题和模拟已经进入冲刺阶段,也许再过一两天,我就要正式进考场了。在一堆复习资料、数学本、作文簿、代作草稿纸的五线谱边上,我却发现了最新一期的《外国文艺》。然而碍于父亲的在场,我实在不能够明目张胆去拿过这本1980年第3期的杂志来翻看,仍然只好装模做样,念我佶屈聱牙、完全不通的英语。那个下午特别漫长,我的状态近于烦躁—有一个必然会引起新惊奇的诱惑近在咫尺,你却够不着,不被允许稍稍去触碰—不过终于黄昏到来,他下楼做晚饭,我扑向我心所属……

现在,重新打开这本灰色的、郑重地标明“内部发行”的《外国文艺》,我看到,我文学阅读的趣味和标准,差不多都已经浓缩其中。请看目录:艾略特的长诗《荒原》和文论《传统与个人天才》,黑塞的小说,金斯利·艾密斯的小说,大江健三郎的小说,棱罗古勃的小说和努埃曼的小说,当然,还有我认为最了不起的,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四个短篇。我记得当时我对艾略特犯晕,无法卒读《荒原》,却把马尔克斯那篇《纸做的玫瑰花》读了好几遍。我体会着马尔克斯的微妙,这微妙,在那个黄昏有一种欣喜的莫名其妙。

那个黄昏,我第一次得知“魔幻现实主义”这么个说法,并且把它跟加西亚·马尔克斯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马尔克斯还带动我去注目整个现当代拉美文学。也许,因为是从他出发开始我的注目,整个拉美文学,在我看来,多少都有了一层马尔克斯的色彩。传说中的《百年孤独》要到两年以后才读到,这部旷世杰作的选译,发表在1982年第6期的《世界文学》上。我拿到那期《世界文学》的时候正要去上逻辑课,于是就很合逻辑地将它带进课堂,并在整堂课里埋头于《百年孤独》。它的开头一句让人过目不忘,耿耿于怀,很多写作者都曾摹仿(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摹仿,只好在本篇短文的开头过一过瘾)。这种摹仿,也合逻辑吗?后来我又去买来单行本读,再后来还买了精装本和号称足本的另一译本。等到马尔克斯授权的正版《百年孤独》真的摆进了书店,我还会去买一本重读和收藏。

我记得有个俄罗斯老太太把《百年孤独》抄写了一遍—这种事,在连盗版书也没处去读的年代里我也做过,当然,比诸那位俄罗斯老太太实在等而下之:我抄的是色情小说—那位俄罗斯老太太是否要以抄写的方式去感知一下马尔克斯的书写呢?南美的另一位文学大师博尔赫斯写过一篇小说,说的是有个现代作家把《堂·吉诃德》一字不差地重写了一遍,使之成了充满后现代意味的另一部小说。如果这不是疯狂,那位俄罗斯老太太也不是疯狂。

然而,对于她,就像对于许多人,马尔克斯不仅是文学英雄谱里的人物,而且是一位神话人物。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构成奇迹,以至于他作品里的拉丁美洲也成为奇迹。不过,马尔克斯却把他文学奇迹的制造权归于现实:“我们生活其中、养育其中、成长其中的现实,每天都和幻想交混在一起。”他也(并不只是向我)解释了何以拉美文学都有一层马尔克斯色彩:“我们拉美作家在做同一件事,讲述同一个故事,在写分成好几卷的同一部小说。我们写的是同一种现实,每个人在揭示同一个现实的某个部分。”马尔克斯的文学写作告诉我,没有比现实更魔幻的了—尽管现实摹仿着文学,但文学却是现实的造化。我想我接受了这样的文学观和现实观,终于对如马尔克斯这样的作家的存在不再感到惊奇。

并且,现在已经是多年之后了,在正版书将出却还没有让我见到之际,我想,我应该去翻出我收藏的他的每一种汉译盗版,它们魔幻而又合逻辑地在1980年代传递给我正版的文学趣味、文学风气和文学理想,因此我得感谢它们。

作者系知名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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