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渤入疆之争

2010-12-02 01:21:37
来源: 时代周报

特约记者 崔烜 发自北京

“新疆最大的困难不就是缺水么?”80多岁的老人陈昌礼笑道。

陈昌礼和霍有光轻描淡写地在手头的中国地图上画了一条线,线的起点在渤海湾岸边,终点在新疆,他们构想中的海水从这条线上流过,将缓解大西北的干旱。

这条线被陈昌礼称为“海水西调”,又或者叫“引渤入疆”。

如果不是11月5日在乌鲁木齐的“新疆会议”,这个提出了十多年的宏大线路图可能还会在小圈子里继续逗留,但现在,“引渤入疆”变成了一个公众热议的话题。

惊讶的网友们认为这是天方夜谭,中国工程院的十多位院士认为“不可行”、“不科学”。

“这样的事情肯定是有争议的,我欢迎讨论。”退休在家的中国地质大学客座教授陈昌礼接受时代周报采访时表示,怀疑的声音越多,意味着“引渤入疆”就能得到更多的人关注,离最后实现就越近了。

并非民科杰作

“我知道你们对我有看法,这个我改变不了。”在电话的另一端,西安交通大学的霍有光有些无奈,但他同时无法抑制住对于媒体采访的兴奋,“前几天国新办还打电话给我了,问是怎么回事,因为好几家外国媒体都对这事情感兴趣,要跟我做采访,现在每天都忙得不得了。”

1950年出生的霍有光是最早发表“海水西调”构想的学者,现在是西安交通大学档案馆馆长、人文学院哲学系教授霍,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生态环境与现代工程中心兼职教授,从1979年到1992年,霍在中国地质科学院西安地质矿产研究所区域地质(第三)研究室工作并担任室主任。

霍有光认为,他的地质研究经历被有意地掩盖掉了,“一个档案馆的馆长怎么会提出这种荒诞不经的想法来,大家都觉得这人显然是个民间科学家嘛!但事实上,我是资深的地质学者,比媒体找来的许多专家都要权威。”据霍有光介绍,他在哲学系多年来只开一门课程,即自然辩证法,只面对理科硕博士生。

“当时一家媒体就直接问,这是你拍脑袋想出来的吗?我说你说是就是,但没有我这样的经历,其他人怎么也拍不出这样的脑袋来。”霍有光接着向时代周报重述了他的故事:

1995年的秋天,北京西客站候车厅,百无聊赖的霍有光的目光在巨幅的中国地图前面停住了,他注意到了渤海湾的“C”字形海岸线,然后他的目光追入内蒙古境内并逐渐移向西北的新疆,他突然灵光一现,“原来沙漠离我们的大海并不遥远,只有几百公里,我们为什么不能调渤海海水上内蒙高原,利用海水改变西北干旱荒漠化的生态环境呢?”

经过两年的论证,霍1997年在《科技导报》上发表了题为《刍议人造海可持续发展工程》的论文,提出将海水引入沙漠地区的低洼地区,形成一个个“人造海”,海水将通过张家口、毛乌素沙漠、腾格里沙漠、巴丹吉林沙漠,最终顺着疏勒河流入罗布泊。

“你到过青海湖吧,那是一个巨大的咸水湖,青海湖周边的生态就是比没有水的柴达木盆地优美许多。”霍有光兴奋地说道。

曾在原地质部有三十年工作经历的陈昌礼则同样对媒体感到纳闷。

“当时记者问我的观点有没有经过学术讨论,我说2001年我发表文章时谁也不关心这事情,更谈不上有人来跟我讨论,结果报道出来就成了‘陈昌礼承认自己闭门造车’。”陈介绍,早在上世纪50年代本科毕业之后,他便在新疆地区工作过,后来进入地质部勘查技术司之后,更是跑遍了全国各地。

陈昌礼的路线与霍有光截然不同,从渤海调水到浑善达克沙地之后,沿着阴山山脉一直流到居延海,然后进入新疆,走的是中蒙边境一带的草原,途中经过许多“八字形并朝西的山口”,这样就能利用西风带和高山冷凝系统形成降雨。

“我在2000年就发表过文章质疑过从丹江口引水的南水北调方案,南水北调工程调一吨水20多块钱,够我调三四吨海水了,现在既然南水北调骑虎难下了,国家为什么不尝试引调海水呢?”自从对海水西调着迷以后,霍有光就对南水北调颇有微词。

海洋的力量

11月5日的“新疆会议”归来,霍有光有些烦闷,这次的“陆海统筹海水西调高峰论坛”在对外介绍海水西调路线的时候显然采用了陈昌礼穿过草原的路线,只是糅合了霍有光制造“人造海”的想法。

“新疆会议”的主办方是新疆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东西部经济研究院(新疆),据霍有光回忆,哈密市的发改委也是承办方之一,另外还有许多企业的老总参加了论坛,他们都特别感兴趣。除了新疆本地的媒体,中央媒体也在会议的邀请之列,甚至还包括了像《南方周末》这样的市场化媒体。

“可能媒体的报道是能引起这么大关注的最重要原因吧。”霍有光说。

但霍有光忽视了一点,中国工程院院士曾恒一的到来,让会议“权威”了起来。曾恒一当时第一个发言,主讲题目是“陆海统筹、海水西调与西北地区经济腾飞”。曾恒一是现任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副总工程师。但后来的质疑声浪,让曾恒一沉默了。

就在11月16日,工程院的十多位院士就《新疆可持续发展中有关水资源的战略研究》项目研究成果共同召开新闻发布会,会上,院士们同时对 “引渤入疆”的宏愿表示了反对意见。

“新疆水资源的特点是,人均水资源多,地均水资源少,新疆的人均水资源在全国排在第三的高位,关键就在于如何利用。”中国工程院院士、原水利部部长钱正英在总结时强调。钱正英还表示,鉴于近期公众对新疆水资源问题的关注,项目组才决定召开发布会。

“我们不怕质疑,我们现在推动的事情就是对这个工程进行可行性论证,你可以质疑这个想法过于大胆,有各种问题,但你不能说海水西调太荒谬了,连讨论都不让。”张宝印对时代周报记者说。

70多岁的张宝印是中国高科技产业化研究会海洋分会(以下简称“海洋分会” )秘书长,正是他的邀请,曾恒一出席了“新疆会议”。

霍有光和陈昌礼都同时承认,正是海洋分会近十年来不停举办各类论坛,“海水西调”才得到那么多人的响应,其中东西部经济研究院(新疆)的唐立久、崔宝新便是在2008年不请自来“闯会”结识的,他们是今年“新疆会议”的策划者。

煤老板的调水梦

张宝印始终认为,今年“新疆会议”的规格还远远比不上2008年在人民大会堂举办的 “全国陆海统筹‘引渤济锡’发展战略研讨会”。会议的主题,便是一直被张宝印称为模范工程的“引渤济锡”,即从渤海湾的葫芦岛调淡化的海水到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解决当地的缺水问题。

“除去成本,我们每年还可以赚12个亿。”实施“引渤济锡”的泓元海水淡化公司董事长王秀顺并不讳言赢利目的。

根据王秀顺所委托的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评估,项目总投资为706.6亿元,年海水淡化水3.1亿立方米,盐、钾溴素和镁等海洋化工1122万吨。除去运行成本35亿之外,年净利12亿。

但人们很快就发现,王秀顺的目的并不在于生态,而在于当地的煤炭矿藏。

锡盟有着中国最丰富的煤炭资源,褐煤可采储量1396亿吨,在全国居第一位,其特点是埋藏浅、煤层厚,适宜露天开采,但褐煤有高水分、易风化的特性,不适合远距离运输,大多只能直接在当地燃烧利用,或者用于坑口煤化工或发电。而无论是煤化工还是煤发电,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源。锡盟每年可提供有效水量仅为3亿立方米左右,其中,工业用水总量只有2.29亿立方米。

“呼伦贝尔的地理位置不如锡盟,煤的质量也差不多,但发展就是远比锡盟好。凭什么?就是因为人家有水,内蒙古70%的水资源集中于呼伦贝尔。”锡盟海水淡化项目推进办公室副主任赵平向媒体表示。

有媒体在调查后发现,王秀顺曾是山西怀仁连顺煤业公司董事长,2002年6月曾被选为山西省工商业联合会副会长。记者在查阅山西朔州市网上公布工商资料发现,王秀顺分别是怀仁县连顺洗煤有限责任公司、山西王坪煤炭运销有限公司等四家公司的法人代表,但以上公司均已经被吊销。

据《京华时报》调查,内蒙古锡盟给王秀顺预留了一块42平方公里、储量达31.7亿吨的褐煤煤矿。

工程浪漫主义行不通?

跨流域调水工程正在将中国的江河体系编成一个又一个的网格。引滦入津、引黄入晋、引松入长、引江济太、引大入秦……直到南水北调,调水工程似乎达到了高潮,但随后出现的工程构想越来越超出人们的想象,引雅鲁藏布江的“大西线”、引贝加尔湖的“中俄线”,如今,调水之手伸到了大海。

“工程浪漫主义根本行不通,改变不合理的经济布局,才能最终解决缺水难题。”中国科学院水资源研究中心副主任贾绍凤在评价“海水西调”时坚定地表示。

贾绍凤称,霍有光的想法是通过运调海水淹没沙漠,2000亿立方米相当于4条黄河,但相对我国100多万平方千米巨大的沙漠面积来说,只有非常少的面积能被海水覆盖、压住。贾绍凤还指出,陈昌礼的出发点是让海水蒸发形成降雨,但即便不计算沿途损失,所有海水全部调进新疆,2000亿立方米海水也只相当于新疆地区空气动态水汽通量的约十万分之二,影响微乎其微,根本改变不了西北地区干旱少雨的气候类型。更何况,无论海水是从草原流过还是从沙漠流过,都会出现海水通过地下渗漏,污染地下水的危险。淡水调水工程尚且困难重重,更何况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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