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子教授”事件始末

2019-08-14 17:39:45

来源: 时代在线

本报记者严友良发自武汉

“在这阿根廷首都3天做了6台肖氏反射弧手术，同时还要给在电教室观摩的近百位同行讲解。今天电视台采访，明天还要直播。这都不是问题。习惯了。问题出在手术室护士们：完全不懂英语，你让她递刀子她递剪子，你要镊子她递上锤子—哪像国内护士我手一伸就知道要什么。嗯，怎么扯到锤子啦？”

9月16日，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泌尿外科研究所所长、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泌尿外科主任肖传国教授在其微博上写下了这段话。不难看出，肖教授本人都惊奇自己联想到了“锤子”。然而，几天之后的事实或许能够反映出些许端倪。

被捕

9月21日下午5时许，刚刚结束在智利和阿根廷的教学活动，返回国内的肖传国在上海浦东机场被警方带走。当晚，北京警方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告“打假斗士”方舟子和《财经》编辑方玄昌被打案告破。据警方介绍，经过缜密侦查，他们一举抓获该案包括主使人肖传国教授在内的4名嫌疑人，而羊角锤恰好是疑犯们使用的主要作案工具。

至此，“锤子教授”的外号不胫而走。不过，比起这个媒体人士给的外号，肖传国身上的其他头衔要响亮得多：国家973计划项目首席科学家、《临床泌尿外科杂志》主编、美国纽约大学医学院泌尿外科副教授、美国泌尿外科学会和国际脊髓损伤学会会员、美国NIH和外科麻醉创伤（SAT）组顾问、香港大学医学院荣誉教授……

这让人不禁追问：一个文质彬彬的教授怎么会和打人的“锤子”联系起来了？

从回国之前轻松的心态看，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可能被抓。“当天下午司机到机场去接他，但是找不到人。”9月22日，肖传国的夫人在接受湖北武汉的一家媒体采访时如是说。她告诉该媒体记者，不久之后她就接到警方用肖传国的手机打过来的电话，说要将肖传国带回北京协助调查，让她前去取走他的行李。

9月21号晚间，北京警方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打假斗士”方舟子、《财经》杂志编辑方玄昌遇袭案告破，肖传国被警方以涉嫌故意伤害罪刑事拘留。警方还透露，在这之前，专案组远赴湖南长沙、湘潭、株洲，湖北武汉等地，已经先后将嫌疑人龙光兴、许立春和戴建湘等3人抓获。据警方介绍，肖传国认为方舟子、方玄昌通过媒体、网络对其学术“打假”，从而导致其未能入选中国科学院院士。为报复两人，肖传国花10万元指使远房亲戚戴建湘，由戴建湘组织龙光兴、许立春等人袭击两者。9月28日警方又通报，专案组在湖南湘潭市将该案的另一名嫌犯，负责踩点、望风的康拥军抓获。至此，涉案的5名主要嫌疑人全部到案。

“我与方舟子在学术领域有多年恩怨，为打击报复，愤怒之下做了傻事，冷静之后想一想，以自己的身份和在国际上的地位确实不该这么做，现在后悔了。”在9月28日中央电视台《晚间新闻》中，被刑事拘留的肖传国一脸黯然地说道。

遇袭

据肖传国交代，2010年初，他将方舟子和方玄昌的地址和照片提供给戴建湘，并指示戴在袭击对方时，可以打得鼻青脸肿，但是不能下手过重，更不能将他们打残了。

而9月27日下午，在和时代周报记者的通话中，方舟子回忆了他8月29日遇袭的经过。“当时应该是下午5点左右吧，我刚送走采访我的记者准备回家。就见有两个人，其中一人先用麻醉剂喷我的脸想把我麻倒，另一人则想用铁锤要砸我的脑袋。现在想想我当时很幸运，一则他们用的那个麻醉剂效果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假货？二是我本人反应敏捷，跑得比较快。”

直到今天，方舟子都清楚地记得自己躲过三次锤的经过。“一个人在后面追，拿铁锤要砸我的脑袋，我跑得很快，没有砸到，于是那个人就将锤子扔了过来，第一次没有扔到。他就把锤子捡了起来，再次往我身上扔，结果被他打到了腰部。”

“他们的计划是想置我于死地，”方舟子一点都不信“教训”一下的说法，“还有，从方玄昌编辑遇袭的情况看，他们的目的就是想把我们干掉，我的轻伤仅仅是幸运而已。”

而2010年6月24日《财经》杂志编辑方玄昌在下班回家的途中也遭到了“突然袭击”。“应该是在增光路附近，我看见两名男子突然操起钢棍从背后袭击他。好像是冲着头去了。”一位目击者向时代周报记者回忆了当时的情况。

“他们第一次是打在我背上靠近肩膀的部位，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后面有人踢球踢到我身上，没有在意，就继续往前走，直到头上也遭到重击。在我停步回头过程中，臂部、背上、肩膀等部位再次遭到横向猛击。后来他们就一直对准我头部，追着打。”方玄昌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他被打得后退一二十米，反身跑出十余步才得以转身正面反击。

经医生检查，方玄昌浑身共7处伤口，其中头部伤口深及见骨—后脑血肿6乘6厘米；裂口长约5厘米（法医测量伤疤是5.5厘米）。“他们不仅仅是打人，而是明显地想杀人，就是想把我从肉体上消灭掉。”方玄昌肯定地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恩怨

关于肖传国与方舟子的恩怨，坊间有两种不同的版本。一种观点指出，2001年7月，肖传国以“昏教授”一名在网上发表《对方舟子“学术打假”的反思及批评》一文，认为方舟子以假打假、以打求名的“打假”实质。2001年10月，肖传国又实名向《科学》杂志社举报方舟子抄袭该刊发表的文章，此举被指“断送了方舟子在美国学术界的前途，让其丢了饭碗”。

近日一位网名为“亦明”的人士就发文指出，正是肖传国打方舟子的假，导致了后者后来的报复。9月22日，肖传国夫人也向一家媒体指出：这些年来各界一直认为方舟子在打肖传国的假，“但是实际上，最早是因为肖传国打了方舟子的假，方舟子出于报复才针对肖传国。”

对此方舟子并不认同，有记录显示，2001年他并不知道是肖传国向《科学》杂志举报他抄袭—在《“方舟子剽窃铁证如山”的真相》一文中，方舟子当时还误以为是在美国北卡大学教堂山分校物理系从事研究的南京大学物理系凝聚态物理专业理学博士赵纪军举报了他，在文中，方舟子一并给出了《科学》杂志编辑一封认为自己没有抄袭的公开信。

在方舟子看来，两个人真正结怨是2005年。这一年，方在9月21日的《北京科技报》上发表《脚踩两只船的院士候选人》一文，实名公开质疑肖传国简历造假。方舟子告诉记者，他的“打假行动”直接导致肖传国落选了中国科学院院士，因此其对自己怀恨在心。

2005-2007年，肖传国和方舟子又因为是否侵犯名誉权在武汉和北京打起多场“讼战”，双方矛盾急剧上升。“我只是举报他造假让他没有当上院士，应该不至于雇凶杀人。”方舟子对记者表示，真正让肖传国做出如此非常之举的原因，是他们在2009年对其“肖氏反射弧”及其临床技术的质疑。

肖传国一直以“肖氏反射弧”理论为傲，他甚至向媒体公开宣称他可能凭借此项创新获得诺贝尔奖。据报道，1988年，肖提出了“人工体神经-内脏神经反射弧”原理——这一神经科学新概念利用截瘫后废用的体神经，通过手术将其与支配膀胱的内脏自主神经连接，建立一个人工的“皮肤—脊髓中枢—膀胱”排尿反射弧，以恢复脊柱裂等患者的膀胱排尿功能。1995年该技术进行了临床实验，一些手术结果显示，该手术可治疗截瘫患者大小便失控，引起医学界轰动。为此，2003年，肖传国成为973计划“神经损伤修复和功能重建的应用基础研究”项目首席科学家，还获得2500万元的科研基金。

这项在宣传中被称有85%的手术成功率的技术，在2009年遇到了不小问题。这一年，先后在《中国新闻周刊》与《科学新闻》工作的方玄昌刊发了《谁来监管“灰医疗”》等一系列文章，直接怀疑“人工体神经-内脏神经反射弧”这一肖氏手术的有效性。“我下面的记者通过回访告诉我，这个手术对于患者来说不仅无效而且可能有害。更令我感到惊奇的是，我们竟然没有发现一位治愈的病人。”方玄昌很是担忧肖氏手术的成熟性。

“后来，我们又联系到了一些病人，他们准备起诉肖传国。我想，这可能是真正导致他对我和方玄昌痛下狠手的真正原因。相比较于2005年的实名举报，这一次，我们直接触到了他的痛处，断了他的财路，而且还让他不可能在中国继续做这样的手术了。”方舟子认为这才是肖传国要“教训”他们的真正缘由。

众说

自9月21日肖传国教授被北京警方带走之后，相关人士很快发表了各自的看法。22日方舟子就表示，主要犯罪嫌疑人肖传国的被抓，对于妄图以暴力手段报复舆论监督的人来说，将起到一个威慑作用。方玄昌也表示他很满意，尽管他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肖的被抓，并不完全意味着他彻底安全了”。

华中科技大学和武汉协和医院也纷纷表态。9月22日清晨，华中科技大学校长李培根就在白云黄鹤论坛上发帖回应此事。“根叔”在帖子中称：“我昨天深夜从电视中知悉肖传国一事，他的这种行为显然应该受到谴责。我相信司法部门会作出公正处理，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李培根还建议，学校应暂停肖传国作为教师和医生的一切活动，待事件进一步清晰后，再作出最终处理。同一天，武汉协和医院宣传部随即代表医院发布一则《关于肖传国教授涉嫌故意伤害罪的声明》。声明称：肖传国教授涉嫌故意伤害罪纯属个人行为，医院将密切关注。待司法机关作出认定后，我院将按有关规定进行处理。

如此同时，在接受一家媒体采访时，肖传国教授的夫人则强调她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那样做，“肖传国这些年来先后在武汉、北京和美国起诉方舟子，一直都是坚持走法律程序；对于方舟子质疑的‘肖氏反射弧’，肖传国是973首席科学家，这个手术国内外也得了许多奖项，这并不是肖传国一个人能吹出来的。”

其实，不相信“肖教授会如此做”的人很多。9月27、28两日，协和医院泌尿外科肖传国教授的不少同事向记者指出，“肖老师，人真的不错。”“目前，这个事情还不能说完全明朗了，但是我想有一点应该是肯定的。那就是肖老师这个人平日真的很好，对待下属、同事都挺不错。”泌尿科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医生告诉记者。在他看来，“肖老师，不好的方面就是不知道处理事情低调一点”。

9月28日晚，据北京警方透露，肖传国教授对其雇人报复方舟子、方玄昌一事“供认不讳”。而在这一天早些时候，一位自称是肖传国教授忠诚且可信赖的朋友不断更新着肖教授的微博。其中，一篇微博当中声称，“肖传国教授是私人伪学术打假和媒体审判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