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二代”心灵之痛
这三个“90后”有一个共同点是:他们都是随在台州务工的父母在台州生活的,也就是经常被人提起的“农民工二代”,而且他们都感觉“活着没有什么意义”。
这是我最有采访冲动的一次采访,也是最令我感到压抑的一次采访。
在赶往台州的途中,心头始终被一连串的疑问缠绕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足以让三个还可以称为小孩子的年轻人决定自我了断生命?从出生到死亡他们的经历是怎样的?他们的父母是否曾觉察到他们悲观厌世的情绪?
我首先来到了三个年轻人结束生命的地方葭芷街大转盘。大转盘外的环路上的车水马龙显示着台州这座沿海城市的富有,在大转盘内,临近黄昏时分,很多当地的市民开始架起音响跳舞、牵着宠物狗遛弯的景象显示着当地人的闲适。但,富有和闲适并不是所有生活在这里人都能拥有的,几个蹲在大转盘草坪边衣着“土气”的中年人操着浓重的安徽口音说,“跳舞遛狗的都是当地人,我们只是来看热闹的。”
贫富差距的强烈对比无处不在。一位当地的出租车司机非常骄傲地告诉我,“在我们台州,到处都是老板,街上跑的宝马奔驰比桑塔纳都多。”大规模聚集着的厂房和繁忙的集装箱码头也佐证着这里出口加工工业发达的事实。但在三个自杀青年的主要生活场所葭芷街,除了一条如破旧集市夹杂着发廊、网吧、游戏厅和卖黄碟的小摊的街道,两旁就是陈旧的低矮平房。
我知道在这条街和类似于这条街的更多街道上,生活着如刚刚逝去的陈建一样的年轻人,他们生在农村却长在城市,他们渴望超越自己的父辈,他们不再满足冒着随时被城管追赶的风险在街边摆摊,不再愿意到建筑工地靠纯体力活儿吃饭,他们渴望通过自己的勤奋学习拿到一个被人看得起的文凭然后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
采访中我接触到的很多像陈建这样的年轻人,他们并非如人们想当然认为的那样“生活浑浑噩噩毫无目标”,相反,他们内心深处都有各自纯真的渴望,并且身体力行地去努力过尝试过,但他们中的大多数最终却是以失败告终。
“身上的皮肉之痛怎么比得过内心的痛。”这是三人相约自杀后唯一被抢救过来的阿友醒来后更新的第一个QQ签名。在他看来,他和已经死去的星子和陈建都是孤独的。家乡离他们好遥远而且概念已经模糊,而身旁的父母却整天都在忙活着赚钱满足生计,朋友们都飘来飘去居无定所地在各地打工,他们只能廉价生活在并不属于他们的城市,经受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和打击,而后在通宵营业的网吧麻醉自己骚动的青春。
涂尔干在《自杀论》中称,“个体的社会关系越孤立、越疏离,就越容易自杀。”我认为能够让一个人,特别是正处在花儿一样年纪的年轻人作出自杀—这个如此决绝举动的更主要的一个原因是这些被以鄙夷般的口吻称作为“农二代”的青年人感到自己的自尊受到伤害。
生活在城市里的他们,只能居住在低矮破旧的棚户里,只能读民工子弟学校,只能靠自己个人的努力去应付找工作、谈恋爱等一个又一个现实难题。他们的眼睛看到了繁华的世界,但这些对他们来说只是海市蜃楼,他们只能生活在现实的彼岸。
更为关键的问题是,在以金钱为衡量成功与否的准绳的当今,当这些所谓的“农二代”被现实伤害得遍体鳞伤时,当他们年轻气盛的自尊心屡屡受挫时,却很难从他们的父母、我们的社会得到应有的关爱,甚至还会成为“富二代”们奚落的对象。
自尊是个问题,因为它关乎生命,我想这也许是一些工厂“N连跳”的原因所在吧。
作者系中国青年报记者 《3名90后相约自杀调查:他们的青春无处安放》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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