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应当贴在门上的条子
我并不觉得自己受到过什么像样的教育,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被教育的出品。我从小受到的所谓教育,大概可说是唯物主义的。这种颇为简陋的教育没有明说,却还是让我明确地明了,人生终要赴死,死后就再无人生,对一个人而言,世界只是你活着的人生能够感受到的一切,除此以外没有往世和来世,没有另一个世界。你死了,你的感受也死了,你所感受到的世界之一切于你也就死了。缘于这样的认知,我的密友,诗人张枣在《德国士兵雪曼斯基的死刑》这首诗里,让一个临于死亡的人所说的最后的话,才可能被我读作一种诗歌真理:“我死掉了死—真的,死是什么?/死就像别人死了一样。”其实,这个所谓诗歌真理,或也不过是话到嘴边总得要说出的那么一句,恰如张枣在另一首诗《哀歌》的结尾处写下的:“死,是一件真事情”。 他跟我是同龄人,关于人生和世界,从小受到过差不多的教育。
北京时间
张枣那个手机在
有一天,很早我就醒来了,早得连我这个一贯的早起者也觉得有点早。我依稀记得自己做过一个梦,梦境里有人用那种张枣曾调皮地发明的人造革上海话跟我讲:“关键是我们的抽屉里有什么……去翻翻看……”。于是我果真就去拉抽屉,一个一个,有些是空的,有些不空但什么也没有。失望间,我突然有了个灵感,心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托梦吧。这一时的相信,其实是将信将疑,鼓励我又去找,打开填满了二三十年前那些书信的纸板箱。
终于,我从一个牛皮纸信封里“出土”了二十来页诗稿,张枣的!这正是我已经找过几次却未曾找到的那叠诗稿,1988年,有一天,张枣从德国寄给我的。我特别注意了那两页《桃花园》的手稿,像是第一次看到它。二十几年后重新去看,我的确看见了当年没有看到的东西,那种曾经拥有而后永逝的世界上的东西,譬如“永恒的昙花的女性”,譬如“惟独不疼的园地”……开头一句“哪儿我能再找到你”是那么触目,最后,“我可以说我知道/但我年年在衰老”,又是那么怅惘。
他画在手稿上的那幅图画更吸引我:山,湖,瀑布,一叶小舟。没有驾小舟的人,武陵人不在图画里。这幅图画对我是全新的,以前并未在他的手稿上见过,完全没有印象。也许,要是真的托梦,他要我看的就是这幅图画?而更有死亡的教育意义的,一定是我以前同样没有在意,这次才让我发现的,张枣写在这两页手稿边角,画了一个小框圈起的一句话—“我们应当贴在门上的条子:‘我是人,我不妨住在这里。’签名:张枣”。
这里指桃花园?指另外一个世界?
作者系知名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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