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菲尔•阿格兰德:让观众和我一起在中国醒来

2010-05-06 04:41:10
来源: 时代在线网

19902月的某个清晨,英国人菲尔·阿格兰德在中国西南边陲的丽江古城里醒来,鸡鸣阵阵,薄雾未散,周围的人们在谈论着发生在北京的新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五十年来第一个住进这里的外国人,那种感觉真的非常超现实,很魔幻。”


《云之南》剧照。

最先传到西方的中国心跳

1989年春天,他第一次来到丽江,那时他正野心勃勃想要拍摄一部关于中国的纪录片,“我希望建立西方观众与真实中国之间的连结,让我的观众有跟我一起在中国醒来的感觉。”他用了三个月周游中国,寻找理想中的拍摄地点,然后找到了丽江:一座古城与一座新城相互依傍,古老传统的生活方式与快速启动中的现代化进程并存。这座边疆小城在菲尔·阿格兰德眼前展开了一幅巨大的图景,他看到的不仅是一座纳西族聚居的小镇,而是记录转型期中国印迹的最佳样本。于是,他向中国政府递交了拍摄申请,那正是19896月。

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他便获得了拍摄许可。二十年后回顾,菲尔·阿格兰德也承认他对那个时间节点把握得准确:“19894月、5月、6月,让外界了解中国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西方媒体对中国的报道也是千篇一律,而我表明自己对政治毫无兴趣、只是想记录中国人的日常生活。”

或许,在当时的中国政府外事官员看来,这个英国人也是一个异数。他谦逊的态度、不断对日常中的客观真实的强调、避开中央核心区域、对边疆的选择,都帮助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信任,菲尔·阿格兰德和他的团队在丽江一住两年,留下了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社会最完整、全面的一段影像记录。这就是纪录片《云之南》,很多人忽略了菲尔·阿格兰德为他作品所取的完整名字—China: Beyond the Clouds—它不仅关于丽江、云南,它是一个时代的中国侧影。

2010425,受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影视人类学实验室邀请,菲尔·阿格兰德带着长达7个小时的完整版《云之南》,在昆明北辰财富中心影院进行了马拉松式的放映,这是《云之南》第一次回家,第一次以全本的方式在中国的影院里与观众见面。从下午一点至深夜十二点,北辰影院最大的放映厅里都始终挤满了人,连走道上都没有留下空隙。在菲尔·阿格兰德细腻而克制的镜头里,传统中国社区中人与人紧密、温暖的关联,急剧变化的时代青少年的失业与犯罪、毒品对中国的渗透、拐卖妇女、教育医疗法律体制等等,都通过丽江平凡人物的真实生活一一呈现。

这是上世纪90时代,最先传播到西方世界的中国心跳声。从筹划到剪辑完成耗时五年的《云之南》,为中国的对外宣传带来了无法估量的影响,包括挪威国王和王后在内,全世界数以万计的人循着《云之南》的故事来到中国、来到丽江。这部电影直接帮助丽江古城成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在申遗投票的现场,它被放映给评委们看;同样的,它也间接地影响了丽江的今天—世界各地游客的疯狂涌入,使它越来越像一个迪斯尼式的主题乐园,一个灵魂出窍的Party夜场。

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421-25日举办的首届社会学/人类学纪录影像论坛,甚至将《云之南》提升到了“云之南学”的高度,一部纪录片成了认识中国现实、认识西南边疆的坐标。



提交给公安部的故事发生了

住进丽江古城之时,菲尔·阿格兰德已经是一个富有经验的自然历史纪录片导演。他的第一部纪录片《克鲁勃:非洲雨林》促成1986年喀麦隆首个国家雨林公园的建立。之后他的获奖纪录片《脆弱的地球》继续探索野生动物和生态环境的关系。雨林中的经历,使他探索出了独特的观察与记录方式。他说生态学的知识让他将世界解释成各种各样的关系,在雨林里,是植物与植物、植物与动物、动物与动物的关系,而在丽江这样一个新旧杂陈的社区,他发现真相的方式,就是记录人际关系的复杂交织,捕捉人与人交流碰撞的火花。

《云之南》里有五六十个人物、上百个小故事,菲尔·阿格兰德说:“他们都在我的设想之中,我只是在等待事情发生。”初到丽江古城的半年里,他几乎没有开过摄影机,只是在古城里与人们一起生活,认识、观察所有的人。他有清晰的设想:这部纪录片里要有一位老师,一位医生,一些经常在市场里出现的人,几个老太太,还要有一桩罪案。

当时刚刚从大学外语系毕业、分配到丽江外事办工作,现任丽江外事办主任的李国武,是菲尔·阿格兰德拍摄期间政府事务的主要协调者。他记得当阿格兰德向他提出想拍摄犯罪案件时,整个外事办所感到的压力。北京方面要求阿格兰德写一份详细的计划,说明他要拍的究竟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是阿格兰德的第一反应。但他还是在丽江的住所里仔细写下了自己的全部想象,“第一,我希望拍摄的罪案发生在新城,然后观察它在老城里引发的反响,从中观察新城如何影响老城的生活方式,观众也能感受到中国的发展;第二,我想象的是年轻人之间的械斗,有人被打死,警察如何办案,这样我就能观察所有关系:国家与青少年、青少年与父母、少年与少年……”

19912月,这份计划被提交北京,获得公安部批准。戏剧性的是,仅仅三个多月后的61日深夜,阿格兰德想象中的故事就这样发生了。在丽江新城的公共汽车站,二三十名手持斧头、木棒的少年,将未满18岁的阿三围殴致死,而阿三正是《云之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木屠夫的外甥。

阿三之死震动了整个丽江城,这一条线索几乎贯穿《云之南》始终,将形形色色、原本松散的人、事,联结成了一个既像中国传统章回小说,又类似连续剧的全新纪录片结构。而每到转场,就回到四个身着传统服饰的纳西族老太太相聚闲谈的镜头,她们评论着谋杀案、毒贩、年轻人的缺乏责任感以及邓小平的南巡讲话,就像古希腊戏剧里的歌队,以副线的自由和声,回应时代的主调。


《云之南》剧照。

真实到让人难以置信

台南艺术大学音像媒体中心教授井迎瑞、云南大学影视人类学实验室教师李昕都提到第一次看到《云之南》时的震撼:“摄影机仿佛随时在场,形式太过真实、自然,太不着痕迹,以至于让人不相信它是纪录片。”在西方,《云之南》获得巨大商业成功、获奖无数的同时,同样也没有免于争议。有人直接质疑它是摆拍,认为摄影机不可能在日常里捕捉到如此多动人、私密的瞬间,也不相信在当时的中国还存在《云之南》所展示的那种质朴、澄澈、温暖的人际关系。

《云之南》开始在欧美各大电视台放映是在1994年,那时西方已经经历了传统社区的解体,人们搬进高楼或迁往郊外,变得越来越孤独、孤立。而阿格兰德所呈现的丽江,仿佛正处于现代化的萌动之初,西方的观众既能从青少年犯罪、毒品泛滥等全球普遍的问题中,对丽江居民的忧患感同身受,更多的则是通过影像,缅怀他们已逝的“good old days”。

一个很有意味的对照是:在《云之南》里,受人敬重的唐医生病了,他的私人诊所面临停业,女儿小唐决定去外地进修,以获得行医执照,继承父亲的衣钵。当小唐一天晚饭时将这个决定告诉父亲,唐医生满饮一杯酒,感动得热泪盈眶,他郑重地谢谢女儿的决定,并说:“行医是一件艰难的事,无论时代怎么变,我们都不能变,要把病人的痛苦看做自己的痛苦,如果病人很穷,不收钱也应该为他们医治。”

这个场景感动了所有看电影的人。但他们或许并不会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小唐早已不再行医,曾经的诊所也和丽江古城里其他的老房子一样,租出去变成了客栈、民宿。


《云之南》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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