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萨马兰奇
尽管葬礼在当地时间晚上6时才开始,但上午10时已有官员赶到了现场。上万名群众等候在外,他们被允许在中午12时到下午5时之间,与这位西班牙甚至世界体育史上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进行最后的道别。
第一位获许进入的公众是87岁的Manuel Rodriguez。他一路都在哽咽。老人说,不光巴塞罗那人爱他,全西班牙人都爱他。巴塞罗那因为萨马兰奇有了非常多的改变,他带领着西班牙走向了复兴。
或许,就奥运而言是如此。这个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后、在佛朗哥将军执政时期崭露头角的巴塞罗那人,开创了当代奥运史上一个传奇但又富于争议的“萨马兰奇”时代。
从商人到大使
内战结束后,萨马兰奇进入了巴塞罗那高级商业研究院继续学习,学业结束后,他进入父亲的公司,出任总经理一职。
作为商人的萨马兰奇无疑是出色的。他擅长谈判,总是能够在最合适的时间最合适的地点,说出最合适的话,他也擅长于控制别人思维:很多别人谈不下的生意,他却能在短时间内谈妥。他总能敏锐地把握住商机。他曾经推出过一款风衣,一个季度的销售额,足足顶上父亲公司2年的销售额。
在商业上获得成功的萨马兰奇,迷恋上了旱冰球运动,他用自己的财富组建了一支旱冰球队。在他的支持下,球队在1951年获得了旱冰球世界锦标赛冠军,这是西班牙体育界在内战结束后获得的第一个世界冠军,也由此使萨马兰奇在西班牙体育界闯出了名气,并为他的仕途铺平了道路。
1956年时,萨马兰奇已是西班牙国家奥委会副主席。而就在这一年,他认识了当时的国际奥委会主席布伦·戴奇。后者对他表示了极大的欣赏,并对他的事业上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10年后的1966年,就是在布伦·戴奇的强硬推荐下,当时的国际奥委会打破了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位委员的规定,特意为萨马兰奇增设了一个席位。事后,感激的萨马兰奇问布伦·戴奇为何如此帮助他时,当时的奥委会主席回答:“因为你终有一天,会成为国际奥委会主席。”
1976年,已是国际奥委会副主席的萨马兰奇,在接受电台采访时表示,将会竞选国际奥委会主席。但第二年,他便接受胡安·卡洛斯一世领导的西班牙政府的任命,变成了驻苏联大使。
萨马兰奇事后承认,他当时之所以接受驻苏联大使任命,就是希望能空出时间专心准备奥委会主席的竞争。
改革奥委会
布伦·戴奇的预言在14年后,终于成真。
1980年在莫斯科,在国际上名不见经传的西班牙外交官萨马兰奇,接替爱尔兰的基拉宁勋爵,当选为国际奥委会第七任主席。
加拿大律师、国际奥组委成员迪克·庞德,是萨马兰奇执政时期的不同政见者,一生中的相当多时候都在反对萨马兰奇的决定。但他不得不承认,当时萨马兰奇的选举胜利,是无可挑剔而漂亮的,而萨马兰奇也是现代奥运史上最伟大的三位领导者之一。
“他组织了一些活动,并成功地在第一轮就获得了胜利。”庞德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说,萨马兰奇随后出面接手,并制定了奥林匹克运动和国际奥委会全系列的发展计划,用相同的精力来追逐自己的目标。
在萨马兰奇担任主席之前,奥运会正面临着新一轮的抵制活动。对1980年的莫斯科奥运会,美国明确表示抵制,最终确定出席的国家只有80多个,而其中大多数是处于莫斯科控制下的共产主义国家。
基拉宁勋爵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心灰意冷,最终放弃连任。而萨马兰奇利用曾担任驻苏联大使的优势,亲自做通了苏联的工作,并取得了当时阿迪达斯老板和国际足联主席阿兰维热的支持,两人帮他疏通了美洲国家和非洲国家的工作。
但萨马兰奇刚接手的国际奥委会状况并不太好。其组织基本处于破产状态,账面上仅有20万美元。另一个麻烦是,现代奥运会谁办谁破产,而且始终和恐怖主义、霸权主义等不好的名声结合在一起。
萨马兰奇在商人时期的谈判技巧和当外交官时的协调能力,成功制止了这种局面上的纷乱。
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了北美第二大旅游公司的老板、同样是体育狂热爱好者的尤伯罗斯,游说他担任了洛杉矶奥组委主席。随后,这两位精于计算的商人,用上了他们熟悉的种种商业手段,比如出售奥运会电视转播权,获3.6亿美元资金;与可口可乐等公司大打心理战,赢得超出预计的860万美元赞助费;甩掉只肯出价100万美元的柯达公司,接受日本富士公司700万美元的赞助合同……
1984年的洛杉矶奥运会,第一次获得了2.25亿美元的盈利,从此改变了奥运会只赔钱不赚钱的历史。
而萨马兰奇和尤伯罗斯密切合作,不仅表现在商业方面。在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上,尽管有以苏联为首的多个国家的抵制,他们仍然成功游说了包括中国在内的150多个国家参加洛杉矶奥运会。
“每次我们有一个重大的危机时,他就会看到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尤伯罗斯回忆说,每次有危机出现时,萨马兰奇就会从奥委会主席的角色中退出来,变成一个伙伴,他们在一起不停地交谈,然后找出该怎么做。
汉城奥运会立足
在迪克·庞德看来,萨马兰奇最大的成功,是在冷战背景下,面对朝鲜威胁1988年奥运会一半的举办权,顺利举行了汉城奥运会。这一次,他再次运用了自己在商场上擅长的谈判技巧,制止汉城奥运会变成第三届遭到抵制的奥运会。
“那是一场不成功便成仁的政治谈判,而且这关系着当时所代表的两个世界。”庞德说,当时举办汉城奥运会被认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因为朝鲜离韩国那么近。萨马兰奇于是说服韩国人让他加入谈判。“他说:‘别担心。我们永远不会让朝鲜共同申办。你必须要相信我。这是不会发生的。让我加入它!’而韩国人听从了他的意见,放手让他去做。”
“萨马兰奇利用自己在商场上的谈判技巧,顺利操纵了朝鲜人。”以色列的国际奥委会委员亚历吉拉迪说,这是不可多见的胜利。因为比奥委会更强大的国际势力也在跟朝鲜谈判,但成果完全不能跟萨马兰奇相比。
汉城奥运会的成功,让萨马兰奇彻底在国际奥组委站稳了脚跟。从此,他开始大步推行自己心目中的政策。在继续推进商业化同时,他开始计划引进职业运动员。
现代奥林匹克创始人顾拜旦在创办现代奥运会时,曾经定下三大原则:非商业化、非职业化、非政治化。这是充满了理想主义和勇气的原则,他希望通过保持业余性,来抵制商业化,从而保持奥运会运动独立和纯洁。
毫无疑问,这个提议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以致今天还有人指责萨马兰奇摧毁了奥运会。不过,他并不在乎。1990年,他主持《奥林匹克宪章》的修订,彻底将业余原则废除,从而从章程上扫除了奥运会商业化的最后一个障碍。
除此之外,萨马兰奇致力于体育的公正。他建立了国际体育仲裁院,建立了反兴奋剂测试机构,同时,他也将这个完全由男性主导的奥委会带向了男女平等,把更多的女性运动员带入了奥林匹克盛会。
中国情结
而萨马兰奇被中国人民记住,是他跟中国的情谊。
萨马兰奇去世后,不少中国人都心头发酸。巴塞罗那市政厅前放满了当地华商送去的花环,不少中国人还自发站在市政厅前哀悼这位与中国结缘颇深的长者。中国领导人发去了唁电;中国驻西班牙大使则从马德里飞往巴塞罗那,参加了这位老人的葬礼。
“从开始吊唁,到葬礼开始,我哭了不下五次。”在西班牙的中国商人王栋伟说,从小他就知道有这么一位老人,也知道萨马兰奇为中国申奥作出了很大贡献。
从1978年第一次访问中国,到2008年最后一次来到中国,萨马兰奇在30年间一共访问了中国29次。而他跟中国的交往,则可以回溯到1974年。
体育外交
1979年,萨马兰奇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帮助中国重返国际奥委会。而在台湾提起诉讼时,萨马兰奇更是利用自己的外交手段,将台湾的诉讼永久冻结。魏纪中说,其实在1980年萨马兰奇竞选时,中国并没有投票权,为了报答萨马兰奇,他们还是特意飞到了莫斯科,支持他竞选。而萨马兰奇此生最得意的事情之一,就是将中国接纳进奥运会。
跟萨马兰奇结识多年,被萨马兰奇亲自颁过奖的邓亚萍回忆,萨马兰奇一直鼓励她好好学英文,1996年,她在奥运会上跟中国台北陈静打得相当艰苦,才蝉联冠军。赛后她激动得号啕大哭,老人看到她哭得满脸泪痕,于是在颁奖时笑着轻轻拍了下她的脸颊。这一镜头,最终成为经典一瞬。
在中国再次申办奥运会时,萨马兰奇也是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在各个场合不遗余力地游说各个国家代表。邓亚萍当时去卢森堡求见大公,但一直没有得到确认,萨马兰奇知道后,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而当邓亚萍下飞机时,却得到了大公一个小时后接见她的消息。“这事我也从未追问,但我一直忘不了他当时的眼神。”邓亚萍说,她其实心里清楚,只有萨马兰奇的电话才跑得比飞机快。
而萨马兰奇也很珍视跟中国的友情。在他去世1个月多前,为了表彰他对中西关系所作的贡献,他被西班牙政府授予西中论坛基金会奖。
“指环王”
很多人夸奖萨马兰奇革新了奥运会,把奥运会变成了繁华的大聚会,但是还有很多人记得一连串的闲言碎语。不少批评家在公开场合指责他有专制倾向、妄自尊大。
指责的理由很多,比如一直住在洛桑五星级“皇宫酒店”的310套房办公,这让奥组委每年为他付出50万美元的房租;他要求身边每一个人,在正式场合都必须称呼他为“阁下”;他出门必坐豪车,住则必须5星级饭店;1997年需要连任时,他干脆让奥委会取消了竞选这个环节,变成直接上书“请求”他留下来连任。
凡此种种,批评家们因此给萨马兰奇取了一个“指环王”的绰号,暗指他将奥林匹克的五环牢牢抓在手里。
但萨马兰奇对此并不在乎,相反,他说,正是这些批评家,将他推到了主席的位置上,并坐满了21年。“我要感谢批评。或许没有批评,我早就离开了国际奥委会。”
至于每年花50万美元租用一个套房过于奢侈的指责,他则凛然回答:“这是谎言,我有两个房间!”他唯一认真处理的,是被指支持佛朗哥独裁政府,他将那名批评者告上了法庭。
对批评持不屑一顾态度外,萨马兰奇是一个对细节要求很高的人,他每天记笔记,关注奥运内外的事情。同时,他非常懂得如何在艰难的时期,取得艰难的支持。
盐湖城贿选丑闻爆发后,萨马兰奇要求国际奥委会大会批准50点改革计划。这个计划的起因是盐湖城贿选丑闻,导致10名委员被奥委会除名。因此,这个提议的关键一点是禁止奥委会成员访问申办城市。很多奥委会成员对此表示反对。于是,萨马兰奇宣布这次不是举行无记名投票,他让赞成允许访问的举手。结果,只有10个这样做了。
毫无疑问,这个改革计划被宣布获得通过。
最好的离开方式
2001年,是萨马兰奇在国际奥委会主席任上的最后一年。
即使是他的奥运统治时代即将结束,他仍然努力实现作为其传奇一部分的最后三场胜利:在卸任前三天,将2008年奥运会的主办权颁发给北京;罗格的成功继任,通过决议让他可以终身出席奥组委会议;而在他卸任前一天,他成功对儿子小萨马兰奇进行了国际奥委会委员任命。
退休后的萨马兰奇,还是经常出现在各个场合,但他越来越衰老。他的心脏病频繁发作,从2007年开始,他每年都会进医院,并且不止一次。他的行动也越来越迟缓,2008年奥运会期间来中国时,记者在现场看到,他的身边已经需要有人搀扶。
他最后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是
这场蒙特卡洛大师赛的决赛,成为他这辈子观看过的无数体育比赛中的最后一场。
“如果有一个很好的离开方式,我想是这样。”他的儿子、也是国际奥委会委员的小萨马兰奇说,“他有一个完整的人生和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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