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峰日记”背后的烟草潜规则
的哥方伟强不想掺和这样的活动。他觉得这纯粹是徒劳,但又想不出其他办法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别看我们在闹这个停运,今天一过就没什么声响。”在维林大道上,他边开车边点燃了一根本地产的“软红真龙”香烟,指着一幢簇新的六层楼建筑说,“喏,这就是烟草局的办公大楼。”
“做什么都没韩峰厉害,他一本小小的日记,至少替来宾省了20年的宣传。”他说道。
来宾,这个位于桂中,曾因“体操王子”李宁和传销起源地而出名的城市,在不久之前,因为韩峰—一位前来宾烟草局局长和他的日记而再度扬名中国。
日记外的儒雅局长
福建人李思哲在广西柳州读书,2006年6月毕业后通过关系进入来宾烟草局物流中心任仓储管理,斯时韩峰已在来宾市烟草局局长任上三年。现年53岁的韩峰为广西钦州人,因为颇具文才,被选拔为时任钦州地区行署专员任西江的秘书。1997年前后,任西江调任广西烟草局局长,韩峰由此进入烟草系统。
曾是广西烟草局审计处负责人的王国泉见过刚入系统不久的韩峰。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甚至做事还有些畏畏缩缩,“没有一点干部的样子”。这与前来宾市副市长黄桂廷的评价截然相反。与韩峰有着多年交情的黄桂廷认为韩峰“做事比较稳,大家都公认他是有本事的”,待人接物一直彬彬有礼。
“不像干部”的韩峰就如同黄对其的评价一样稳步前进,先后担任过广西烟草局局长秘书、区局办公室主任,并调任崇左、贵港、钦州三个地级市烟草专卖局局长。2003年2月,韩峰又奉命前往来宾,组建烟草专卖局。
李思哲告诉记者,来宾原来就有烟草系统,只不过2003年之前隶属于柳州烟草局管辖。在韩峰刚到来宾之际,烟草局甚至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办公楼。
从网上泄露的韩峰日记里可以看出,与韩峰熟悉的钦州和南宁地区不同,来宾的气候和环境都与他“不合拍”。他大部分时间都只把来宾当作工作地点,住所仍在南宁。
韩峰的这种“异乡人”心态也反映在其管理手段上,上任后不久他便把来宾烟草系统的大部分老员工调到各乡镇分局去,又亲手提拔一批大学生,从而慢慢培养起自己的嫡系。“在局里,那会说是培养新人,现在想来其实也是官场的手段而已。”李思哲说。
李思哲印象中的韩峰很少批评过年轻人,倒是经常批评局里的老员工,“说他们工作散漫”。在当时已近天命之年的局长韩峰似乎更能与小自己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打成一片”,甚至还在他们心中留下“很潮”的形象。
“潮就是手机玩转得很溜,而且跟我们讲话时经常会援引一些网络上的新兴语句。”而李思哲和其他年轻的同事在往后的工作中也慢慢感受到韩峰的与众不同—与其他局里领导相比,韩峰给人培训和作报告时,几乎从不带稿子,仅有的几次稿子也都是他亲手写的。“每当他开口讲话,下面的人就都能感觉到那种儒雅的气场,不会像其他领导一出场就是什么局里的文件精神啊,一张口就是官样十足的样子。”
韩峰的这种人格魅力甚至让李思哲对韩峰日记中描写的生活作风问题是否属实产生了怀疑,他认为若真有其事,“不排除有个别女性是仰慕所致”。
作为来宾市摄影协会主席,覃刚看到的则是韩峰爱好摄影和喜欢接触各种文化事物的另一面。他对韩峰力推的来宾烟草局内部文化节印象深刻,也因此,身为来宾市检察院干部的覃刚自承韩峰日记对自己的打击很大,因为他认为“培养摄影爱好有助于摆脱那些社会上的低级趣味”。但假如日记成真,毫无疑问这个说法就站不住脚了。
除了“魅力”,韩峰也在来宾任内让人感受到他的魄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来宾烟草专卖队伍都由退伍军人担任,稽查行动中常有暴力事件出现。此后不久,来宾烟草局在辖区专卖管理队伍中开展作风纪律大整顿活动,之后退伍军人亦慢慢退出专卖队伍,转由大学毕业生担任—而这些,自然又是韩峰的手笔。
“说实话,真不希望是他。”李思哲的尚在来宾烟草局任职的几个朋友在“日记门”之后纷纷表示惊讶和不能接受,“他跟其他贪官真的区别挺大的,至少个人工作能力没得说。”
请君吃喝
从日记里的“白描”不难看出,韩峰的来宾岁月可谓是如鱼得水。
在有记录的一年五个月零十天里,据网友统计,其中喝酒吃饭次数为185次,唱歌洗脚为42次。而这类应酬接待大概可分为三种情况:外地烟草系统接待,会议结束后的招待酒席,以及与官场同僚的日常交往。
“到别的地方出差,那边的烟草局或烟厂负责人请吃饭喝酒是百分之百的,甚至还有人指定只喝茅台酒。”王国泉对这类现象并不陌生,“这是烟草圈里一种自然而然的‘腐败’,但几乎所有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
在中国,烟草是一种国家专卖的特殊商品。所有卷烟都必须通过烟草公司这惟一的一个合法渠道批发给零售商,烟草专卖局和烟草公司则合二为一。
据王国泉介绍,外地烟与地产烟(即本地烟)之间关系微妙,烟草一直是各地方政府的财税大户,受利益驱动,地方政府在给予当地卷烟生产企业政策倾斜的同时,往往会对外地烟进入本地市场设置壁垒。在这样的地区封锁之下,外地烟要顺利进入某地市场,就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其实就是关系营销,外地卷烟厂需要派营销人员和来宾烟草的领导打关系。”李思哲说。
韩峰日记里出现的某烟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中层干部在接受采访时也毫不讳言这种“请吃喝”的必然性。他说,虽然地方每年年初都会计划外地烟调配份额,但如果没有这样来往应酬,谁也说不准能运进多少箱。而另一方面,地方烟草局和外地卷烟厂也是一个双向关系:“我们希望来宾烟草局多进一些品种,来宾烟草局则希望我们多供一些好卖的。”在他看来,如果双方“关系”不好,彼此利益不能保持平衡,就会出现供销断档的情况。
“吃吃喝喝”同时还是维系官场关系的渠道,在韩峰日记里能找到多处与其他官员应酬活动的记录,且多为真名实姓。现任来宾市政协主席、时任来宾市常务副市长的卢运福也被写入到日记里,他就此向媒体表示无奈,认为“被请吃饭的事情一年到头都有,平时能推则推,但有些重要场合也得去,这是工作方面的需要”。
耐人寻味的是,韩峰日记里并没有怎么说到韩峰与来宾局同僚的饭桌交往。日记背后,还有一些没有记录下来的东西。
“来宾烟草局里共有三个派系:来宾本地、南宁、柳州。”李思哲说,他是在进入这个系统后才发现,来宾烟草系统最高层有三人组,一个负责纪检、一个负责党建、一个负责局里事务。具有区局“血统”的韩峰属于“南宁系”,日记里提到的来宾烟草局纪检组长苏琪武则是根深蒂固的“来宾系”。而这三个派系之间,“明争暗斗”。
2007年3月,苏琪武升任来宾烟草局党组成员,纪检组长。韩峰于
多名熟悉当地烟草系统的人士向记者透露,在来宾,约有20%的烟草专卖点系烟草局在本地的直系亲属开设,而旁系亲属开的烟草店更是数不胜数。这种“亲戚加盟店”,最大得益就是可以串货,即委托营销渠道帮忙多订烟,从而突破原有的订烟上限。
但是,苏琪武事件“也可能是派系打压造成的”,李思哲如是猜测。不过他说不准韩峰是否属于“打压”的那一派。李思哲知道的是,在来宾烟草局十几年,“关系网很大”的苏琪武不但未因此事受到任何处罚,当年7月23日还当选为该局党总支书记。
在8小时工作之外,韩峰以饭局构建起一个堪称强大密集的人际网络,赢得了同僚对其“很会做人”的评价。在这个“关系”的世界里,他既与检察系统的官员唱歌洗脚,也为帮朋友的忙而与教育系统的官员应酬吃饭。
生性好文又重生活情趣的韩峰却未必真正全身心地融入这个官场,他在日记里自问:“今后怎么才能不喝酒呢?”而在日记中也难见其对于掌控权力的野心。在2007年日记版的“年终总结”里,他甚至写道:“我都无所谓回不回区局了,能再干二年直接回区局干个闲职再内退最好。”然而,烟草系统的特殊性质以及各种官场规则,还是将韩峰禁锢于其中无法脱身。在反思“不喝酒”两天后,日记里又出现了他喝酒的记录。
“低调”受贿
下属眼中“儒雅”局长,上司心目中“做事很稳”的韩峰一步步深陷腐败令很多人诧异,然而又似在“情理”之中。
韩峰的日记里也记录了他的三个受贿细节,受贿总额为162000元,其中有112000元疑似与来宾烟草局新建的办公楼有关。这座占地7.5亩,施工期达两年零5个月的六层建筑,亦最终成为韩峰的“滑铁卢”—韩峰日记里记载了建楼受贿史,这成为事后纪检人员侦查韩峰的一大突破口。
李思哲回忆,自2003年来宾烟草局组建直至办公楼落成前,来宾烟草局几乎所有东西都是租的。由此,对在来宾几年政绩不俗的韩峰来说,为来宾烟草局建一幢新办公楼,便成为他任内的一件大事。
“这座楼有可能是陈璋挂靠广西钦州的建筑工程公司建的。”有亲友在来宾烟草局里工作的陈开汉(化名)告诉记者,但他同时表示,普通员工一般较难知悉办公楼工程的具体事宜。来自网络的信息显示,陈璋疑为广西灵山县某建筑公司工程处经理,在日记里,他于
在李思哲看来,这么大一个工程如果没有送礼就想获得“太说不过去”。而在来宾这样的事并不鲜见,他的表哥就曾为在当地建一座工厂而不得不天天请客吃饭和送礼—这与陈璋、李能祥向韩峰行贿并无两样。
日记记载,
另一名疑似行贿韩峰的人物是王书成,陈开汉透露其身份为广西卷烟厂企业管理部副部长。王于
到截稿为止,广西检察部门并没有通报韩峰受贿案其他的相关人物。
在韩峰日记里,有关受贿的描写并不算多,而从其字里行间也不难看出,韩峰并没有主动索贿。有人从日记分析出,在写到与金钱交易有关的人物时,韩峰都会故意把该人名字里的某个字替换掉—但长于文才,擅用计算机五笔输入法的他,显然不会随随便便地把人的姓名打错。
作为土生土长的来宾人,陈开汉从 “局长日记”在网络流传开始就关注着这个事件。他认为从这些细节也可以看出局长韩峰的矛盾心态,满足于收入“高达20万元”的他似乎并不很看重受贿数目。韩峰在日记中也曾提到自己获悉广西贺州市前烟草局长因涉赚受贿和漏税被刑拘的消息,可见他对受贿可能出现的后果并不陌生。
曾经满足于来宾这个小江湖的韩峰并没有真正闲下来,
随后,韩峰调任广西烟草局法规处处长,2009年4月又调任区局销售处处长,在烟草系统里扶摇而上。
封闭的烟草世界
据他叙述,该“竞争对手”是韩峰回到自治区烟草局后才出现的,在与韩的直接竞争中败下阵来后寻思报复。一开始韩峰还无事,但“竞争对手”随后把事情捅到了中纪委。
“韩最不应当的就是高调报警,这个是他失算了。”这名“内部人士”总结说。
但“竞争对手陷害说”被广西烟草局办公室主任廖宏秀否认,他认为谁来当处长,是组织安排的事。
王国泉透露,烟草行业一向有一种说法,即:烟草系统内的很多领导都是从销售处处长的位置上提拔的。“销售处长经手局里的各种进出事务,容易与上面领导打好关系。”他说,广西烟草局的销售处长再往上升,就是副局长一职,不管是否存在传说中的“竞争对手”,销售处长职位竞争之激烈已毋庸质疑。
2009年11月,王国泉再一次见到回了区局的韩峰,感觉他外表一如十几年前那样,但精神面貌与以前截然不同,而且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与韩峰曾经的飞黄腾达相比,62岁的王国泉却是举步维艰。这名老审计师于1991年查出当时烟草公司存在虚假利润等问题,因时任领导不予以纠正,遂向有关部门举报。但他所举报的内容不仅没有得到正确处理,反因各种原因被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直到今天都未妥善解决。
“这么多年来,我对这个烟草系统早已失望透顶。”尽管王国泉仍住在广西烟草局内部宿舍,但这个屋子因为缺乏资金已年久失修,该局大部分领导和员工早已搬迁到南宁另一个住宅小区。在过去的十来年里,王国泉目睹了不少烟草局内的“怪现状”,但除他以外,几乎没有其他人表示过异议。
“有的人被‘双规’了,但居然还能照常享受原职的福利待遇。更匪夷所思的是,有人去世后还可以继续分到房子。”王国泉说,更多的时候是烟草局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把很多问题藏匿其中。“如果这次韩峰的事不是闹得全国都知晓,恐怕不会得到这样的处理。”
韩峰被捕也震撼了来宾乃至广西官场,在他的日记里,有名有姓的官员就多达80多名。而这些官员在其被捕之后也集体噤声,谁也不知道,韩峰之后轮到的会是谁。
“《烟草专卖法》的立法宗旨在于保证烟草这一与国民身体健康及国家财政收入高度相关联的产业的国家绝对控制地位,而烟草行业内部一些人却把它当成一部管理别人而非律己的法律。”周阳敏说,“韩峰出事,实际上是行政垄断导致的必然。”
他打了个比方:其他行业出事是“纸包不住火”,而烟草行业是“糖包住了火”,没等里面的火烧开来,外面的人早已把糖面舔融。“等着吧,接下来会挖出越来越多的蛀虫。”他判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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