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口：不该遗忘的改革“试管”

2019-08-16 15:33:04

来源: 时代在线

1979年7月，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定下改革基调后的第八个月，急切的建设者点燃了蛇口移山填海的第一炮，中国大陆第一个出口加工工业区破土开建。轰隆隆的炮声，惊醒了南头半岛上与香港元朗隔海相望的荒凉滩涂，建国30年来中央政府一度固守的坚冰，开始于此消融。这片曾经承载了中央的期望，凝聚了建设者们的激情与梦想的土地，在30年的发展中，有过辉煌，也有过失落，一如蛇口工业区的创始人袁庚所叹：“一半是梦境，一半是现实。”那一半未实现的梦境，丝毫无损蛇口作为改革开放先锋的地位。

南海边的第一个圈

蛇口位于深圳南头半岛，南头半岛南高宽北低窄，形似出洞的蛇头，而东南部这片伸向南海的山地，酷似张口的巨蟒，因而得名。

蛇口的开发，动因在于一个人—袁庚。1978年10月，在对香港招商局调查完毕后，时任交通部外事局负责人的袁庚，在61岁的年纪获命以常务副董事长的身份，主持香港招商局工作。

招商局是搞航运的，得建港口。考虑到香港寸土寸金，劳动力价格也高，招商局底子薄，只有一栋13层的大楼，于是他把眼光转向内地，靠近香港的深圳成为他的首选。沿着海岸考察了一遭，袁庚看中了蛇口。打算搞一个工业区，做一些临港工业。，袁庚与香港远洋轮船公司总经理张振声、招商局发展部经理梁鸿坤等到广州，与省革委会副主任刘田夫等开会商谈在广东沿海邻近香港边境地区筹建工业区问题。

此时的蛇口还是一片荒滩，甚至还能看见偷渡者的尸体。

，广东省革委会、交通部联名向国务院呈报了《关于我驻香港招商局在广东宝安建立工业区的报告》。

，找不到标有“蛇口”的中国地图，袁庚拿着一张香港出版的《香港明细全图》向当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李先念汇报。李先念在南头半岛的根部划了两条杠，要把整个南头半岛划出来作为工业区，袁庚只要了2.14平方公里。“这是中央领导人在南海边划的第一个圈。”原蛇口工业区总经理办公室主任，现招商局历史博物馆馆长乐俊人笑言。这份地图如今就收藏在招商局博物馆。

年初获中央批准，当年年中，蛇口工业区就炸响了开山第一炮，急切、兴奋，蛇口的建设者有些迫不及待。

“蛇口模式”风靡一时

既然是没有经验可循的第一个，是冲破现有体制的先锋，蛇口每走一步都面临不少冲突，有些会很激烈。

一步一步，蛇口的改革先锋地位逐渐凸现出来：“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口号传遍神州大地；“蛇口模式”风靡一时，人才公开招聘、工资制度改革、工程招标、住房制度改革、干部选举、开质询会、当地媒体可以批评同级党委……小小的蛇口创造了太多全国第一。

在思想领域，蛇口迈出的步子更大。1988年，著名的“蛇口风波”（来自北京的青年学者和蛇口青年的争论），让国人感受到了蛇口青年的思想锐气，乃至被誉为蛇口的“五四运动”。

蛇口改革的路径是，“在冲突中对问题发生新的认识，形成一种新的想法，然后寻求支持，最后得到贯彻实施。”

不论是主动探索，还是被动求解，开风气之先的蛇口焕发出一股与内地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青春气息，当时的蛇口，被称为“特区中的特区”，心怀梦想的青年从四面八方涌来。

以人为本，所以当年袁庚不仅仅想把蛇口建成一个工业园区，更想建成最适合人居住的社区。上世纪80年代，蛇口有个明确的口号，要把蛇口搞成东方的夏威夷。因此，包括对土地的使用，对工业泄污、绿化、引进产业的条件、楼层的高度，都有限制。

迅猛的建设使蛇口工业区取得了高速发展。当，第一次视察深圳的邓小平来到蛇口工业区时，工业区已经实现三通，厂房林立，一个现代化的工业区已初具规模。袁庚想出来的那句著名的口号“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得到了邓小平的肯定。在尚未全面开业的“明华轮”上，邓小平题写了“海上世界”四个大字。这是邓小平第一次为企业题词。

蛇口在袁庚的带领下欣欣向荣，到1992年袁庚离休时，招商局资产总额，从1978年的1.3亿元人民币，上涨到200多亿。而1979年国务院批准设立的首批经济特区珠海、厦门、汕头的发展反不如它。

对于在蛇口取得的改革和发展成果，袁庚曾经对《袁庚传》的作者涂俏解释：“我们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从蛇口这个地方打开了国门，在过去来讲，这是犯了天条大罪。当时因为‘文革’浩劫，中国的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全国人民渴望变革图强。与此同时，十一届三中全会作出了把全党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的重大决定，所以，蛇口工业区的出现可以说是占尽天时。”

不该遗忘的先锋

再精彩的剧目也有落幕的时候。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蛇口已经不像以往那样受到大家关注了，蛇口接待的各级领导不再像过去那样多了。

深圳民间学者，曾多次采访过袁庚和老蛇口人的朱健国认为，上世纪90年代初，蛇口的改革已基本停滞，1994年彻底停滞，标志是，每年都会出版一本的《蛇口白皮书》，在这一年出了最后一本。

这期间，南头区和蛇口工业区于1990年9月，合并成立南山区，区政府所在地设在南头。曾拥有县级政府权力的蛇口工业区，行政地位降到历史最低点。

2004年，在全国调整开发区的大环境中，广东省政府办公厅下发通知，招商局蛇口工业区被列入397个需撤销的开发园区之列。蛇口实实在在地落没了，由一个直接受到中共高层关注的改革试验区变成了一个普通企业—招商局蛇口工业区有限公司。

袁庚也于1992年离休。此后，再没有能够在新形势下延续他的改革思路的领导者。

早先怀抱理想远道而来，许多为“东方夏威夷”的美好梦想拼搏的蛇口人，带着未了的牵挂悲壮地离开了蛇口。

“蛇口的经验就是要积极主动地自主创新，而不是等文件。”朱健国担心：“遗忘蛇口这一批中国改革先锋的经验，就是失去了改革的主动性，从根本上讲是失去了实事求是的原则，没有真正解放思想。”

微波山脚、观海路旁，一片绿茵簇拥下，蓝底白字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标语牌依然鲜亮。海上世界周围的酒吧街甚至比以前还要热闹。

蛇口仍然年轻，但早已不是袁庚希望的那个样子，而袁庚，已不可避免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