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绕岛影

2009-08-11 11:56:15

来源: 时代在线网

别梦依稀，四十年前跟一群同学从长春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地方叫小山嘴子，有山有水，很有点让知识青年们浪漫。冰雪消融，冬眠醒来的蛤蟆顺溪水下来，发情的鲤鱼沿牡丹江上来，火急火燎，只差没上岸，露出脊背在浅水中折腾，当地叫咬汛，好像过年煮一锅饺子。

说时迟那时快，老乡扑腾腾跑上前，用柳条编织的罩子罩鲤鱼，甚至一下子罩住两三条。我们那时被算作高贵，高贵者最愚蠢，当然罩不到，只好掏钱买，然后用酒精绵塞了嘴和腮，背回城里去探亲。大的有一米多长，小个子同学背着它尾巴拖地，招摇过市，路人瞠目。

20年前随大流来到日本，第一次看见锦鲤，惊诧其美。但以前年画上常见红鲤鱼，而日本金鱼从中国明朝输入，不禁想当然：锦鲤当然也是中国古已有之，只是我东北人，“猫冬”无非在炕头听听王本山张本山唱二人转小调，少见多怪。不久知道了锦鲤是日本人培育的，“既是复疑非”。1973年，也就是中日建交第二年，日本曾赠给中国领导人。这大概与首相田中角荣有关系，他喜爱锦鲤。

田中是新泻县人，新泻县的小千谷市就是锦鲤之乡。每年春秋那里举行锦鲤品评会，我没赶过集会的热闹，而是夏天去观赏。池塘里百余条“游动的宝石”交映，斑斓如锦，真个是赏心悦目。

小千谷在群山之中，层峦叠嶂，冬天就变成雪国。村民开梯田，种水稻，并且在田里养鲤鱼，以补食用。也有人家掘池塘，与厨房相连，逢年过节来客人，就捞来鲤鱼做鱼生什么的。鲤鱼通常是黑色的，日本叫“真鲤”。我见了黑色的真鲤鱼就食指动，但看见反常的红鲤鱼则止于观赏，不会由红而想到红烧。鲤鱼突发异变，鳞上出现了怪怪的颜色，煞是好看，好事者留下来饲养，这就是锦鲤养殖之始。一般认为时间应该在江户时代后期，即19世纪初叶，不过，这个年代完全是民间传说，并没有文献记载。当初把变色鲤鱼叫“色鲤”，从新泻运到五六百里之外的东京能卖大价钱。“色鲤”与“色恋”同音，诱人固然诱人，但玩物丧志，明治之初的1874年县府明令禁养。禁而不止，反倒更盛行，乃至形成了“鲤市”，但长年间品种也就是“绯鲤”、“浅黄”。1889年，小千谷市的鲤商培育出一种叫“红白”的品种，这才是现代锦鲤的源头。1906年东京金鱼商把日本引进不久的德国无鳞鲤和“浅黄”杂交，创作出“秋翠”，自此多品种化。1914年在东京的上野公园举办博览会，新泻的村民把鲤鱼拿来参展，名之为“变鲤”，裕仁皇太子(昭和天皇)看了也大感兴趣，荣获银牌。村长感激涕零，进献宫中。变颜变色的鲤鱼出了名，身影游四岛。上个世纪10年代，被长久埋没的孟德尔遗传定律也传进日本山村，改良交配技术，杂交出更为华丽的品种，被惊叹为“锦鲤”！到了上个世纪50年代，各种称呼统统被淘汰，约定俗成，尊为“锦鲤”。1960年以后日本人日益富起来，锦鲤成为宠物，并走向世界。

“锦”字是日本爱用的，譬如多色套印浮世绘就叫作“锦绘”。锦鲤成群游动，的确像一幅“活锦绘”。鲤，日语叫Koi，欧美把锦鲤就叫作Koi。日本美有华丽多彩的一面，如京都的金阁寺，如和服以及锦鲤。不过，游日本庭园，如属于日本三大名园的金泽兼六园或冈山后乐园，曲径通幽，池塘中三五锦鲤游过来，嘴露出水面，翕动索食，这时倘若发思古之幽情或许就错了，因为锦鲤的历史并不长，当初园主们赏玩的只能是黑鲤，像现今皇宫护城河里的那些。

锦鲤被日本人称作国鱼，如樱花是国花，并非法定。照此说来，中国的国鱼应该是金鱼。近年在北京下馆子，似乎很少见鲤鱼，大快朵颐的是外来鱼，罗非鱼什么的。但也该知道，哪里的中国式庭园放养着锦鲤，它可是日本“元素”，像故宫里的星巴客。虽然鲤鱼是远古从中国移到日本的也说不定，而古诗早就有“丝禽藏荷香，锦鲤绕岛影”云云。

作者系知名旅日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