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矿样板屯兰的倒掉

2009-08-18 11:20:43
来源: 时代在线网
屯兰矿,曾经的安全生产和现代化煤矿的样板,在“2•22”特大矿难中轰然倒下,事故中最终定格的死亡数字为78人。这座在全国范围内都堪称标杆的国有现代化煤矿,却在最为常见的瓦斯爆炸事故上毁于一旦,个中缘 由,耐人寻味。事发后,国家安检总局发出通报称,事故反映出该采区存在通风管理不到位、瓦斯治理不彻底、现场管理不严格、安全措施不落实等问题。2月24日,山西省长王君向党中央、国务院做出深刻检讨,在向遇难矿工和家属道歉时,王君哽咽落泪。事故救援早已结束,事故原因还未正式公布。而这起事故的影响,或许还要经过时间的推移才能显现。

劫后余生的庆幸

222,凌晨223分。“轰隆”,身后传来一阵闷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大的冲击波,老孟被掀翻在地。老孟被冲得有点晕,几秒钟后清醒过来,浓密的烟尘从他身后蔓延过来。

老孟50出头,在屯兰煤矿工作已有10年。他现在的工作是给井下的矿工送饭。老孟很幸运,如果差10分钟,他或许就再也不能从矿井下生还了。

222”屯兰特大矿难发生时,老孟刚刚给矿工送完饭往立井口返回,刚刚走了10分钟,瓦斯爆炸了,这是老孟的第一反应,他立刻向立井口赶去。当时,他距离井口大约1000。老孟跑到立井口的升降机,立刻用升降机里的电话向地面汇报:“井下出事了!瓦斯爆炸了!”老孟上到地面的时候,发现他是第四个跑出来的幸运儿。

事后,老孟才知道瓦斯爆炸的中心,就在他送饭的南四采区12403工作面。“爆炸发生时,我刚刚从那里离开,前后差10分钟,估计走了1000。”老孟很庆幸。

26年井下工作经验的郭红是主动撤退的。“当时我突然感觉到风向乱了,感觉出事了,就招呼兄弟们一起走。”郭红说,“井下的通风设备正常的时候,风都往一个方向吹,不会出现乱风向。”

郭红身边有四五十名兄弟,大家开始向矿中央的竖井撤退。他们的位置有点远,距离竖井有五六千米。没人敢跑,那样只会吸入更多的一氧化碳,只能坚持40分钟的自救面具,却无法完全阻挡一氧化碳。一路上不停有人昏倒。

距离出口只有三四百米了,郭红还是倒下了,身边的兄弟们也在一片片倒下。“我们这批人中,95%的人走到井口之前就倒下了。”郭红躺在医院病床上回忆。郭红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屯兰煤矿医院的病床上,妻子在身边守着。怎么获救,怎么来的医院,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郭红是被矿山救护大队的救援人员拖出矿井的。驻扎在矿井前山的救援中队,在事发一小时后接到消息。中队长带着16人的2支小队率先下井。“竖井下有三条巷道,每个巷道口都密集地躺着昏倒的矿工。”

到过爆炸中心的人不愿回忆那时的场景,只是说“太惨了”。

郭红醒来后不停打探矿难的消息。老孟在事发当天回家了,和老婆孩子还有其他赶来的亲戚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28岁的伍岩,醒来之后头还一直痛,一氧化碳中毒后缺氧,高压氧舱不够用,顾不上他们这些轻伤员。躺在病床上的老孟、郭红和伍岩,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一谈起刚发生没多久的矿难,他们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三个人都不愿回忆,也不愿想以后。“以后最好不要下矿井了,害怕了。”三个人都这样说。

他们是幸运的,很多工友没能活着离开矿井。“222”屯兰特大矿难最终确认,共有78名矿工遇难。

煤矿样板的建立和倒塌

发生“222”特大瓦斯爆炸事故的屯兰煤矿,在古交城西6公里处。这是一片山谷,矿区建在两边山坡的半山腰,前后绵延六七公里,纵向宽约四公里。矿区背后就是光秃秃的山顶。山顶上,电线铁塔依稀有些倾斜。据矿区的工人说,那是因为地下采空区塌陷所致。

屯兰煤矿的大门,正对着从山谷中间穿过的公路。由大门往里数百米,有一片用铁丝网围着的区域,中间是两扇黑漆漆的大门,像很多大企业的车间,背后是一栋像水塔一样笔直的二三十米的高楼,这就是矿区的立井,矿工每天从这里下到矿井。

紧挨井口的一处宣传栏上,写着《2009年二台区奋斗目标》:安全生产,消灭重伤及以上人身事故,和二级及以上非伤亡事故,轻伤事故得到有效控制……在矿区,“安全生产”的字样随处可见。

初到山西的人,甚至很难看出,屯兰矿区是一座大型煤矿,整个矿区看不到乌黑的煤炭。井下挖掘的煤炭直接送往洗煤厂,然后由皮带输送到山间铁路上的火车里。

事故发生后,屯兰矿停产了。矿难是矿区人谈话的焦点,打探各家伤亡的消息,议论出事的原因以及矿区面临的调查。

这样惨痛的事故,在屯兰矿从来没有发生过。事实上,从2004年开始,屯兰矿保持着百万吨煤零死亡的纪录。从1997年建矿以来,百万吨煤的伤亡率始终都控制在一个人之下。

“不能说绝对没有事故,但每年也就一两起小事故,这在中国煤矿算正常的。”矿工张海(化名)说。

在屯兰矿所属的山西焦煤集团、在产煤大省山西、甚至在全国而言,屯兰煤矿都是一座被当作样板,以现代化和安全性著称的煤矿。

“如果说西山煤电是山西循环经济的重要窗口,那么屯兰矿就是这扇窗户上最亮的那块玻璃。”出自于20071月《山西日报》一篇报道的这句话,在事故后被多家媒体引用。

屯兰煤矿的优越,源自矿区地底下的这片煤层。“煤矿埋藏浅、厚度适中,利于机械化大规模开采。”工程师出身的屯兰矿中层李书(化名)说。在屯兰煤矿建设之初,整个矿区就是按照安全、高产高效的现代化煤矿建设的。

李书回忆,建矿之初,目标是年产400万吨。这一产能很快达到,从前年开始,年产量已上500万吨。按照去年最高峰时优质焦煤的价格2200/吨计算,屯兰矿一年的产值达上百亿。

随着产能的提升,屯兰矿也从1000余人发展到3000余人。在李书看来,如果矿工的素质够高的话,矿井下只需一半的矿工。

“矿工在井下只需要操控机器,按按按钮就行,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拿着铁锹手工作业。”李书说,屯兰矿拥有全国第一套价值一亿多元的进口智能化综合采煤系统,其它各种设备,在国内而言也都非常先进。

屯兰矿唯一的缺点是高瓦斯,然而瓦斯的预防技术,在中国已经十分成熟,并不会成为阻碍矿区发展的难题。

屯兰矿区对于瓦斯的防治,对于安全生产的投入,也是不惜血本。按照李书的估算,每吨煤的成本中,安全生产成本占到810元。

资料显示,早在2001年,屯兰矿就配备了先进的瓦斯监测系统—KJ90监控系统,在井下所有作业地点均安装了瓦斯探头。李书说,当探测点瓦斯浓度达到1%就会自动切断动力电源,停止生产,而瓦斯爆炸的浓度范围在5%16%。这套系统为防止瓦斯爆炸预留了很大的空间。但是,这套先进的系统失灵了。

一个细节是,事发前几天,该系统刚刚完成升级改造。西山煤电集团网站217刊登文章称,经过三个月的紧张施工,屯兰矿已将KJ90系统升级为KJ90NB型。

“防瓦斯爆炸,重点是通风,控制瓦斯浓度。但屯兰的通风一直做得很好,通风科的科长也因此升为副矿长。”李书说。

“是不是通风出了问题,事故调查结果公布以后就知道了。”这位副矿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并不愿意多说。

事故发生后两天,224,国务院事故调查组副组长、国家安监总局副局长、煤矿安监局局长赵铁锤表示,事故发生的南四采区存在诸多问题:通风管理不到位、瓦斯治理不彻底、现场管理不严格、安全措施不落实。

矿难中是否存在人祸?屯兰矿的员工也纷纷猜测。张海说:“事发当天,井下带队的没有一个正队长,只有副队长。”按常理,正副队长轮流带班,这么多小队都只有副队长有悖常情。

矿上工人谈论的另一话题是前不久的人事变动:事发前一个月,屯兰矿领导班子刚刚进行了调整。新任党委书记常俊杰从外“空降”,矿长尹根成同时被安排调动,并进行了公示,其新职位为集团公司分管科技的处长,享受副局级待遇。但该任命在公示后不了了之,尹根成最后继续留任矿长。

在山西焦煤集团,47岁的尹根成是个明星矿长。博士学历,十多年前任屯兰矿安全副矿长、生产副矿长,数年前转任矿长。屯兰矿采用的“大断面支护”煤矿开采技术,即是由尹根成带头攻关研发而成,该技术曾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

矿难发生后,屯兰矿停产整顿。等待,屯兰矿的所有人,包括死难矿工的家属,都在等待事故调查的最终结果。

屯兰矿难,殃及古交

就在春节前,屯兰煤矿的工资刚刚调整,矿工每个月的收入增加了几百元,一个月可以到达4000元左右。即便如此,矿区的工人仍然羡慕古交人,“古交人有钱。”

古交隶属于太原,在太原西北30公里处。古交城不大,方圆三四平方公里,坐落在山谷间的一小块平地上,汾河穿城而过。

古交因煤而兴,整个古交就是一座大煤矿。全国最大的焦煤生产基地,这是古交对自己的描述。古交最好的五座煤矿属于山西焦煤集团西山矿务局,屯兰矿则是其中最好的一座。

古交与西山矿务局,地方与国企,泾渭分明。

沿金牛大街,古交市一分为二:路西面属于西山矿务局,东面属于古交市。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西山矿务局占据了一大半的城区。现在,随着古交的发展,加上矿区所属的医院、学校、文化宫等移交给地方,西山矿务局仅有三分之一的地盘了。

走在狭小的马路上,不时可以看到宝马奔驰。古交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在这三四平方公里范围内,有160多个亿万富翁,而整个古交的人口也才20万出头。

“十个古交人,八个以煤为生。”古交一度有300多座中小煤矿。山西金业煤焦化集团老板张新明和古交煤焦有限公司老板王月明是煤老板中的煤老板。两人的资产都已经达几十亿。事实上,他们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煤老板,他们起家并非依靠煤矿,而是炼焦。现在,这两家公司都已经形成炼焦、发电、建材一整条产业链。

随着山西近年来针对中小煤矿 “关小并大”战略的逐步实施,煤老板已经所剩无几。仅有的中小煤矿,也在北京奥运之前关停,至今未能开工。

更多的古交人成为了像李旦(化名)这样的煤商。李旦做煤炭生意,他去年年终囤积了几万吨电煤,去年下半年行情不好,一直没有出手。“像我这样的人,古交不知道有多少,数不过来。”李旦说,“做煤炭生意的,东家借钱、西家借钱的都很正常。古交人或多或少地都介入到煤炭生意了。”

除了贩煤,运煤是很多古交人的生计。合伙买车是较为常见的情况,一辆卡车需两个司机,再加上汽车修理等其它行业,运输业解决了古交一大批劳动力。卡车司机刘建民去年还在开大卡车运煤,今年开始没活可干了。“高峰时,古交有1.7万多辆运煤的大卡车,现在还在跑的只有3000辆左右了。”刘建民说。

最不济的是去地方煤矿工作,一个月也有1000多元的收入。不过古交人不下矿井,下矿井的活都交给外地人做了。即便是与矿区工人的工资相差甚远,古交人也不愿意去矿区工作,“怕危险,会被人看不起”。在矿区工作的古交人寥寥无几。

“按照政策,当时每个村都有一定的比率,要安排村里人到矿上工作,但这些指标都被矿上以数万元不等的价格卖给外地人了。”李旦说,“幸亏没有人去矿上工作,不过古交人也看不上。”

不过让李旦想不到的是,由于屯兰矿难,他手上囤积的电煤有可能尽快脱手。屯兰矿难后,市场已经开始出现惜售的传闻。

“国企出事,地方遭殃。”在古交市一位政府官员看来,屯兰矿难后,将迎来新一轮安监风暴。北京奥运会前就关停的地方煤矿,复工将变得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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