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文化及牛肉政治

2009-08-26 18:10:48

来源: 时代在线网

又到了牛年，猪年说猪，牛年说牛。

虽然受手机因特网冲击，日本人过年寄贺年片的景象见衰，却仍然可观。日本几乎没拿来中国的生肖文化，现今他们更觉得有趣的是星座、血型什么的，硕鼠之年就畅销好几本“血型说明书”。不过，贺年片要表现年，多是画当值的年兽，拜佛求神,护符之类也常见年兽图案。不说血型,也不说属相，说说吃的是草而给人吃奶吃肉的牛。

在日本说牛及其肉，不免要扯上美国，但凡事从古说起，每每就先得提中国。陈寿《三国志》写道:“其地无牛马虎豹羊鹊”，可知在我们的曹植“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的时候日本人还吃不上牛肉，而吃的是野鹿野猪。公元5、6世纪大陆人闯关东似的渡海而来，带来了牛，养牛使牛，自然也吃肉，依山岛为国邑的日本便有了牛文化。或许悔不该又把佛教传了来，天武天皇信得笃，676年下诏禁食“牛马犬猿鸡”，却也从现实出发，鹿猪兔雉鱼贝可以照旧吃。后来又有天皇诏曰：牛马代人以勤，劳而养人，因之不许屠杀。可见，三令五申倒也不单为信行佛教。似乎汉人到哪儿都我行我素，禁而不止，以致791年明令不许杀牛祭“汉神”，这该是肉政治之始。

奈良、平安两王朝的贵族信佛吃素，而后起的武士以杀人为业，岂能不吃肉，况且武装需皮革，宰牛屠马是常事。神道渐兴，形式上模仿道教，教义则仿照佛教不杀生戒，名之以“秽”，排斥吃肉。信神信佛，禁忌肉食的意识深入人心。丰臣秀吉、德川家康先后得天下，取缔天主教，屠杀牛马被视为破坏农业，谁吃谁教民，吓得人们不敢吃。

我们常感到日本人为人处事暧昧，这个肉食禁制即足以为例，说是不许吃，但鸡鸭鱼贝以及兔子不禁，而且牛肉也不妨当药卖，当药吃，自家撞着，看着就让人闹不清到底怎么一回事。

1853年水师提督彼理率美国舰队叩关，德川幕府眼见大清帝国都惨败于鸦片战争，掂了掂自己，便洞开国门。签订了日本近代第一个不平等条约之后，彼理请日方上舰开宴庆贺：围着巨炮，武士们毫不客气地痛饮，欢声压过了军乐队吹奏。并且把吃剩的东西包起来，塞进袖子里，令美国兵惊讶。离舰时搂住彼理的脖子唠叨日本与美国同心。(据彼理著《日本远征记》)大概武士们觉得烤牛排味道很不错，要带给妻儿尝尝，这种吃着碗里想着往家带的惯习迄今犹存。幕府应允为洋人供应牛肉，禁令不解而废。农户商人闻风而动，积极育肥牛，从神户装船运往洋人居留的横滨等地，其味美，便有了神户牛之称。

明治四年(1871年)，天皇命御厨上牛肉，震惊天下。越明年,颁诏许可和尚“食肉娶妻蓄发”，而后又允许尼僧“食肉嫁人”；其实这一招也意在废佛毁释，奉神道为国教。举国恭维牛肉“可养精神，可健肠胃”，一时间牛锅赛过鳗鱼，香过野猪肉，大街小巷无处不见招牌，流行之快，胜过乘火车传令。马肉也跟着坐车，丑牛午马，奸商便把马肉馆写个午字打马虎眼。

自古东边骑马，西边驾牛，三大“和牛”(日本肉用牛品种)：松阪牛、神户牛、近江牛，均产自西边，都是黑毛牛。这种牛的肉柔嫩如酥，任是日本人也大都吃不起，通常能大快朵颐的是美国牛肉，还有澳大利亚等国的。1988年美国与日本谈判牛肉、柑橘自由化，甚至出现双方隔桌一小时默默不语的僵持场面。牛肉完全政治化。对美国牛肉说NO，理由之一是日本人惯吃米,肠子长，不适于消化肉类，正好与明治年间的说法唱反调。最终日本让步，三年后自由化。实际上美国出口牛肉还不到生产量的一成，之所以逼迫日本，是他们国内的政治。可以说，牛肉之于美国，有如大米之于日本，彼此是同样的情结。好景不长，美国发生疯牛病(最初是英国1986年发现)，2003年末日本禁止美国牛肉进口，人们就吃不上“吉野家”牛肉盖浇饭了，因为那饭上浇盖的是美国牛肉。闹腾四年多，直到这鼠年(2008年)才告一段落。“吉野家”在中国也开了店，好些人旅游日本，在街头遇见这仨字颇有点亲切，但是在日本，出入这种快餐店的几乎清一色是“下等”男人。也有比较高档的，一碗要贵出两三倍，因为肉是日本牛身上长的。

日本人烤肉，很爱吃牛舌，据说美国牛的舌头多数被他们吃了。

作者系知名旅日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