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真实版“南天门”

2009-08-04 19:59:43
来源: 时代在线网
自从《我的团长我的团》热播后,60多年前云南缅甸边境发生的这一段历史成了一时的热点。剧中的许多情节都围绕着远征军攻打一个叫做“南天门”的日军坚固阵地而展开,特别是电视剧用重彩浓墨讲述了中国军队“钻汽油桶”攻占并坚守一个“大树地堡”的故事。许多人对“南天门”的日军阵地和“大树地堡”产生了浓厚兴趣,他们想知道真实的历史中有没有和电视剧类似的真实故事。一些研究者认为,剧中的“南天门”可能是真实的历史中的日军松山阵地,“钻汽油桶”坚守“大树地堡”和松山战斗中的攻打“子高地”类似。

松山,山名。因多松树而得名,由八九个山峰组成,面积约6平方公里。最高峰海拔1903米,位于云南省龙陵县腊勐乡怒江西岸的高黎贡山脉南麓。滇缅公路(现320国道或昆畹公路,已改道)蜿蜒松山10多公里。

保留完好的战争遗址

松山偏僻贫困、人口稀少,当年日本人修建的防御工事的表面部分,以及中日两军激烈搏斗的痕迹几乎全部保留了下来,为古今中外战争遗迹的一大奇观。

在这里,外人最好不要独自上山,否则会被展现眼前的景象和由此产生的幻觉吓坏。日军遗留下来的坑道和地堡痕迹布满了主要山头。在一个不足100平方米的山头上,竟有三四条环型坑道螺纹般密布,坑道每隔78米就有一个1平方米的大土坑(单兵射击掩体);山头上密密麻麻的是脸盆和土碗大小的小坑,间隔仅10厘米,这是当年榴弹炮和迫击炮形成的弹坑。在残阳下,随风摇摆的树枝阴影就像做着隐蔽战术动作逼近的敌军,战斗帽后面的屁股帘一飘一闪。

当地人会带着你在迷宫般的坑道网中指认通向松山主峰“子高地”、日本人叫“关山阵地”的两条坑道和两个巨大的弹坑,这是中国军荣誉第1师第3团用了20天挖掘的,为的是在两个巨大的母堡下安放各一吨的TNT炸药。也就是说,真实场景是日军死守碉堡,中国军队挖地道从底下安炸药,送侵略者上了天。多年来,“拉孟玉碎战”中奇迹生还的日本老兵木下昌,已无数次在这里向遗族家属讲述在此阵亡的230多名官兵的最后。

路边,一个刻着“大寨”石碑旁的庄稼地,这名日本老兵说这就是最后的“玉碎阵地”—“横股阵地”。当年的一棵老树还孤零零地屹立在那里。日本老兵抚摩着树上的伤痕,苍老的脸上肌肉痉挛般地剧烈抖动,脸上的枪伤格外明显。

当地人会到“滚龙坡”、“阴登山”、“大哑口”、“黄家水井”和“青木寨”等地,指着各种痕迹,为你分辨双方不同的坑道或简易掩体、步兵射击掩体或炮兵阵地、堑壕或交通壕、地堡或弹坑以及马厩、车库、野战医院指挥所、蓄水池和慰安所等等……人们会随意指着一片树林、一段坑道、一间房屋或者一个什么东西,向你讲述一段惊天地而泣鬼神的故事。你突然会发现,他们哪里是在和你交谈,分明是隔着时空的对话。当地政府在14个当年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都竖立了说明性的石碑。

在大哑口公路边,遭破坏的纪念碑群得以恢复。这些石碑都是战后不久修建的,现在看来简陋而残破。其中有“中国国民革命军陆军第103师阵亡将士名单”纪念碑,但上面竟辨认不出任何一个完整的姓名,唯一能看到的字是:“(阵亡)官佐59员、士兵1456名……(现)将阵亡将士的英名全部公刊于此,愿与松山共存……”

历史尘烟中的血战

1938年,中国赶建滇缅公路,其中松山路段最为险峻。19425月,日军从缅甸入侵云南,切断了国外唯一的援华通道滇缅公路。5日占领松山,与怒江东岸中国军队对峙。

日军进驻松山后,立刻调陆军第56师团第56工兵联队在此修建大规模的防御阵地。以该师团第113步兵联队为骨干,配属师团直属炮兵、工兵、通信兵、防疫给水部及野战医院等建制甚至慰安所,组建了“拉孟守备队”(拉孟为日文的腊勐)。

整个防御工事为土木工程结构,由7个主阵地和6个前沿阵地及若干辅助阵地组成。每个阵地均为可以独立支撑的环行防御结构,外围有布铁丝网和地雷,并有暗道和邻近阵地相连。前沿阵地将山下经过的滇缅公路切为数段。整个阵地地堡星罗棋布,坑道密如蛛网,事先测量定位的火力配置相互交叉互为犄角。阵地内存放着供长期独立作战生存的弹药、粮草、药品,并利用缴获的汽车发动机安装了照明、供水系统。松山是整个滇缅公路路段中日本军第一个也是最强固的防御屏障。号称是插在中国喉咙(指滇缅公路)上的一把钢刀。守军人数为4000多人。

1944511日,中国远征军发动了旨在夺回滇缅公路的“怒江战役”,首先在松山以北打响。日本军拉孟守备队队长率其主力前去增援,剩下包括300名伤病员在内的约1280名官兵留守。62日,松山战役开始。经百日苦战和将士用命,前后投入6个师的中国军队终以伤亡近二万人的代价,于 194497日将松山日本守军全数歼灭。

松山战斗中,最艰难的战斗是攻打“子高地”。已故第八军荣誉第一师第三团的崔继圣老人生前曾多次和记者说起过这里发生的故事,他曾带着士兵挖掘地道,并和工兵一起按动电钮炸毁敌人碉堡。

“我们全团1600多人,从子高地下来的只有200人。而在这里的小鬼子不过几十人。”也就是说,中国军队成建制冲上去被环构火力网消灭的事,不是《我的团长我的团》里面的沙盘堆演,而是真实发生过的。“(19448月)22日凌晨,敢死队在枪炮声中冲上去,又是一阵激烈的枪声后,传来消息说他们占领了阵地。命令由美国人组织的重机枪队也上去。我和他们上去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两个炸塌的大地堡内外,双方士兵的尸体相互重叠堆积,有许多双双扭打在一起的敌我士兵还在哎哟啊哟地叫唤。钞票和小蓝布包撒满一地……还有十多名三营的弟兄也死了,在20日以后被困在山上下不来。敢死队员冲上去时,他们也一同参加了战斗。

还没等我们喘口气,日本人又冲了过来。我们只有把尸体拖开,才能找到架机枪的地方。机枪响了,子弹打在松树上炸开白嫩的树芯,十分醒目。有的日本人直接冲到枪管下才倒下,不停地抽筋,样子十分别扭,身上的枪眼还冒着血沫和气泡。直到最后一个冲上来的日本人倒下以后很久,机枪声才慢慢停了下来。

打扫战场时,我马上命令清点人数,将伤员送下去,把碍事的尸体拖开。有的士兵在搬弄尸体时不断地踢打死去的日本人,甚至用枪托砸、用刺刀扎。本来是不允许这样的,但谁敢阻拦?他们已经杀红了眼。一个士兵在捅尸体时,突然趴在地上嚎哭,说他父母兄弟被日本人用刺刀给挑了,姐姐也被糟蹋了……”老人回忆到这里已泣不成声。

他说那天傍晚,恍惚第一次听到了山脚下的怒江发出了汹涌澎湃的波涛声……

199111月,中日老兵见面会在昆明金龙饭店举行。那天崔继圣老人讲到这里,由于激动而哽咽。这时,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出现了:从松山逃跑的日本老兵木下昌已忍不住上前搀扶崔继圣,日本老兵的手几次想搭在中国老兵的肩上而又有些不敢……最后他们还是紧紧拥抱在了一起。崔继圣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有些措手不及,看得出他脸表情极端复杂,但是最后,他还是把泪水洒落在了日本兵的肩膀上。对于中国老兵而言,迈出心理的这一步的确比登天还难!

木下昌已中尉当年用手枪对着中队长泽内大尉的太阳穴开枪,帮助他解脱负伤的痛苦,踩着橡皮一样发胀的尸体来接受腹部缠着军旗的真锅邦人大尉要他“脱出”(逃跑)的命令。当时仅仅只有80平方米的“横股阵地(中国人叫大寨)”上仅存80名负伤的士兵和慰安妇,一个名叫早见的日本上等兵喂伤员喝加了升汞片(毒药)的水,有两个伤员爬出坑道用手榴弹自杀。9月7日凌晨3时,木下和两个士兵悄悄爬出坑道准备逃往龙陵,遭遇中国军队的狙击而躲避起来,当天下午5时,阵地被中国军队最后攻陷。他看到了日本军在这里覆灭的全过程。

被历史影响的平民生活

通过多年研究以及无数次和双方老兵交谈,并一同实地考察,可以说,山上几乎任何一处非农业功用的人为痕迹都可能是战争留下来的。完全可以拿着当年两军的攻防要图找到任何地方,并根据现存的表面痕迹看出日本军防御阵地配置体系、中国军队进攻线路、战斗的激烈程度和双方作战思想及特点。有几处坑道单兵射击掩体和炮兵阵地甚至清晰可见棱角,就仿佛是昨天才挖掘的。在松山,当看到那触目惊心的战场遗迹时,你似乎能听到枪炮声冲杀声、哭喊呻吟和自己怦怦作响的心跳声;可以闻到战火的刺鼻硝烟、烤肉与树叶、泥土与腐肉的混合气味。可以说松山的每一把泥土都被战火烧炼熏焦、被鲜血渗透浸泡。

日常的生活中,松山人扛着锄头拿着日本军用铁铲,拎着日本军用饭盒,走出用铁皮搭建屋顶的土木小屋,把牛赶出铁皮栅栏。这些弹痕累累的铁皮都是乡亲们从炸塌的坑道里捡回来的。然后跨过一条条坑道战壕、绕过一个个被炸蹋的碉堡大坑到庄稼地里劳作。累了就在至今仍插满弹头弹片的老树下休息,安抚一下腿上的创伤,和一位在此定居的中国老兵瞎聊。这个活着的老兵的名字至今仍刻在路边的中国军阵亡将士纪念碑上。然后,老人们就像后生讥笑的那样,在太阳下山以前早早回家,因为那条小路当年死人太多太多,老人们怕晚上会引起恐惧。

孩子们山上拾柴,总喜欢随手捡起阵亡兵士的骷髅或断骨残肢恐吓同伴;然后坐着自制的惯性动力木轮滑板车沿着日本兵修筑的简易公路一路欢笑地滑下山回家,当回到家才发现拾的柴禾还没有捡的枪弹弹片多;大人一边训斥着他们,一边把这些弹片扔到后院,那里这样的枪弹弹片已经堆得很高了。人们用日本军刀枪刺杀猪宰羊。用日本军用水桶到曾被血水染红的日本军指挥部蓄水池或山坳的水塘里挑水。劈柴时经常可见树缝里劈劈啪啪掉落弹头。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日本飞机残骸打造的铝锅边吃饭,没完没了讲述山上故事的老人的脸,被坦克驱动齿轮围着的堂火发出的光照得狰狞可怖,但仍然可以看清嘴上叼着的烟锅是用大口径的枪弹壳制作的。

50年来,这里的男女老少就是在这种环境中生活过来的。这里的一切战争遗迹遗物早已进入了他们的生活,融化在血液中,甚至影响着他们的思维和行为。

他们惧怕外来人,可能是战时惧怕日本人、惧怕军人和官人的一种心理延续。你就是独自一人跑到任何一家堂屋里坐下,主人也多半不敢主动过来和你搭腔。近年来,不断有日本老兵来这里试图和他们攀谈而不得要领,松山人根本不敢接近他们,而是远远地望着,不曾相识又似曾相识,表情难以描述。

他们对贫困落后生活的消极和麻木,可能是他们至今对每天都要面对的,那场战争自己能够侥幸劫后余生就是一种满足。就在不久之前,笔者不止一次地回答过松山人恐慌急切的询问:“是不是又要打仗?”、“最近没有战事吧?”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们会长舒一口气……

然而,战争毕竟只是松山漫长历史中的一瞬间,这对遵循着千百年祖先遗留下来的传统生活方式是微不足道的。松山人会用自己的方式医治战争的创伤,虽然这种医治在外人看来并不十分有效。

首先,他们在战斗结束后不久,就按照古人遗训和宗教礼仪举行了隆重的为死人招魂慰灵的活动—“水陆道场”。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乡长李济德报县府备案、官民合办的活动不仅为中方人员,同时也为敌方人员招魂慰灵—“中日美缅,各为其主,共赴松山……”为仪式捐款的“绅民”名单的石碑至今还龟缩在阵亡将士纪念碑群中。这就是今天松山人为什么敬重鬼,但不惧怕鬼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他们用保持传统生活方式的纯洁来表示对外来的一切事务的抵触。他们用人力和畜力耕种土地;在各家门前不大的空地上晾晒谷物;用石磨去除谷壳或把谷粒磨成粉状食用;然后把自己出产的粮食和家禽拿到路边的集市上变卖再购买农具、布匹和油盐。一切看起来都十分合理自然,但却严格遵循着古老的传统!

可悲的是,当经济大潮正沿着公路向内地延伸时,当松山人开始蠢蠢欲动、也盘算着利用这条被千百次诅咒、给他们带来无尽灾难的路致富时,公路改道了,国道变成了乡间小路。也就是说,再也没有更多的汽车从这里经过了。他们被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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