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江丙坤:“台湾两党应当殊途同归”

2009-07-14 14:23:57
来源: 时代在线网

      江丙坤再一次被推上历史的风口浪尖。自从江丙坤就任财团法人海峡交流基金会(简称“海基会”)董事长以来,参与和见证了两岸发展的重要时期。近一年来,两岸交流重现新局面。5月4日,江丙坤突然向马英九递出书面辞呈,强调已完成“阶段性任务”,请辞海基会董事长。随后,江丙坤受到马英九的强力挽留,请辞风波暂告平息。
      6月3日下午,江丙坤在台北市民生东路海基会办公室接受时代周报的独家专访。77岁的江丙坤思路清晰,由请辞风波谈起,深入地阐述了两岸经济交流、“5·17”呛马活动、大陆赴台观光游客、帮助四川灾区重建等问题……

请辞出于什么动机
      时代周报:最近你突然向马英九递出书面辞呈,请辞海基会董事长,你这样做是出于什么动机?
      江丙坤:这一年很高兴两岸两会完成“九项协议”、“一个共识”,可以说是“十全十美”。但是,另一方面也考虑到这工作有它的压力存在,这个压力来自几方面:最主要还是来自不愿意看到两岸走向和平发展的路上的那些人,包括“在野党”,包括某些媒体,他们的主张大家心知肚明,两岸的交流与他们的主张是不相符合的,所以他们会利用“立法院”,利用媒体来做很多批评跟攻击。但是这个批评跟攻击假如是政策上的,或者是在我个人工作上有所不足,那都可以虚心来检讨。但是往往是以人身攻击的方式,包括我个人、家人,甚至我小孩的工作的问题等都饱受批评。绝大多数这些批评都是不合常理的,包括所谓利益回避的问题。
      本来做公务员,应该是利益回避,这法律上有规定,而且也必须得这么做。但问题是,海基会董事长的工作并不是真正的谈判者,真正的角色可以说是“签字代表”,因为整个工作从头到尾都是由政府部门在负责。海基会的同仁跟我自己,我们都是法律上有规定,就授权的事项,比如说授权你谈航空,授权你谈金融,授权的事项当然要利益回避,这是理所当然。但是反对者因为政策的不认同,采用人身攻击来达到这个目标,结果就变成我个人还有家人受伤。
      这个受伤,当然也会影响心情,影响身体健康,看到这些事情会很气愤,也很无奈,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当然公私会发生矛盾,公当然要认真地完成历史的使命,私的话就变成了希望早点退休,让自己有回归自由之身。大概有这种公私矛盾的发生,才会有这种决定。后来马英九恳切地挽留,他强调两岸要建立互信,很重要,人跟人相处才是互信的基础。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我说,因为我在南京的时候,已经正式邀请大陆的陈云林会长,在台湾举行第四次会议,既然我邀请了,那我就把工作完成,这件事情大概就这样,总算告一段落了。
      时代周报:外界有传闻说,此事还关系如果马英九去兼任国民党的党主席的话,是为了吴伯雄下一步的走向安排,是不是有这个因素的考虑?
      江丙坤:这个假如是事实的话,不会由媒体来炒作。假如是这样子的话,我也很高兴。吴主席能够屈就,我当然最高兴,我也可以休息一阵子。但是问题是,用媒体放话,就绝对不是真的,假如真的话,就不应该用媒体来炒作。这样反而于事无补,而且越弄越僵,无济于事。
      台湾的一些媒体,包括“在野党”,他们的声音都是很主观的立场,而且更扭曲!扭曲到可以抓一个文字就把它放大,做很大的版面来攻击你,这是变成人身攻击了。那也就是说,基本上,他们反对两岸的和平跟交流,任何促进两岸和平交流的做法,他们都要全力反对。这种情况下,他们往往会拿个人做对象,用放大镜检视你的一言一行,那就造成了个人的心理压力。
      时代周报:现在家庭方面,像江太太和你的孩子,对你这次所受的压力有怎么样的反应?
江丙坤:我太太是比较没有意见的,也希望我继续能够扮演这个角色的,她觉得人总是要作出贡献。她是比较客观。那小孩子很尊重我的想法,他认为爸爸怎么决定我们怎么支持。对他来讲,当然我不做的话对他比较自由了,他可以充分发挥。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在大陆发展,他反而受到限制了。(笑)
陈菊访问算不算“卖台”
      时代周报:这次你递出书面辞呈的事件,包括民进党组织的“5·17”呛马活动,对马英九来讲,是不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江丙坤:应该不会。因为马英九的民调支持都一直在上升。这个上升的原因是原来大家对他的期待太深了,希望“马上好”!但是没有想到国际金融海啸的发生,拖累台湾的经济表现。其实如果没有国际的金融问题的话,我相信,国民党执政让两岸关系改善,台湾的投资会增加,经济会好起来,因为过去这八年,台湾的经济是最黯淡的八年。
      但是这一年来,你们可以看到,两岸关系的改善,让观光客增加了。仅仅是大陆的投资要进来的消息,就带动了信心的回复,包括股票、房地产,虽然钱还没有进来,信心回复之后,就涨起来了。
      时代周报:你如何看这次“呛马”活动提出的一个重要的口号是“卖台”?
      江丙坤:这就是意识形态,因为你跟大陆来往就是“卖台”,你开放就是“卖台”,开放台湾的产业到大陆投资也是“卖台”。这是很有煽动性的口号,问题是没有实质性的内容,每个人都很容易被套上“卖台”的帽子。但我也一直在这么说,国民党和民进党其实是殊途同归,目标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到最后还是希望台湾老百姓能够过好的生活,什么是好的生活呢?就是能够安居乐业。安居就是没有恐惧,没有战争的恐惧,两岸和平是最大的保障。乐业就是要经济的繁荣,大陆的经济体那么大,其实台湾可以运用大陆的这种资源作为台湾经济发展的营养,所以安居乐业是大家共同的愿望。但是要达到这个目标,国民党的做法不一样。民进党是要把这个门牌换掉,我们是擦亮门牌,擦亮我们的招牌。
      时代周报:就在“呛马”之后,高雄市长陈菊到大陆访问,她算不算“卖台”,这里面有没有双重标准?
      江丙坤:那当然!这个大家批评很多。那她去就不是“卖台”。所以这个话就是说,你不认同我的政治理念就是“卖台”。
去台南要不要小心一点?
      时代周报:今年大陆赴台观光好像形成一个风潮,但是最近也出现了一些问题,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大陆游客马中飞5月25日在台北市基隆路“国军人才招募中心”后方的管制区发生了一个事件?
      江丙坤:哦,是照相的事情,我没有注意到,但后来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嘛。其实这件事情应该以平常心去对待。那天假如误闯进去没有话说,当然如果故意的话,又另当别论,而且,标志要很清楚,同时领队带到那里去,已经考虑到这些风险存在。
      时代周报:有朋友还提醒,去台南要小心一点,张铭清就在那里出事情。你如何看这种现象?
      江丙坤:大家假如没有张铭清的知名度,那就不用怕了,因为他是常常上电视嘛,那时候是有些人去故意盯着他的。后来几个月,的确有些人不再敢去了。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一个问题了,很多旅行团到台南去,去了以后大家都是能感觉到台湾人的热情。
      时代周报:从经济的角度来讲,开放大陆民众赴台观光,对台湾的经济有什么影响?
      江丙坤:消费的增加。消费在台湾的GDP所占的比例达到65%,所以消费能够增加一个百分点,等于GDP增加0.65%,现在我们消费有七八兆元以上。其实对台湾来讲,消费主力之一是观光客,观光客来了以后,像旅馆就订满了,观光巴士租不到,餐馆也满了,还有去商场买东西,这个消费对经济帮助很大。接下来它还会带动投资,旅馆不够要盖旅馆,许多商店、餐馆要扩大,这些问题都会出来,所以消费的效果会很快。
      时代周报:未来赴台签证手续会不会简化?
      江丙坤:这个应该是逐渐会改善,因为双方都有需求。台湾要更多的人来,那边的人也希望快一点。
      时代周报:举个例子讲,广州人去香港,签证非常方便,可以自由行。以后到台湾有没有自由行的可能?
      江丙坤:有可能,但是时机应该还早。因为看怎么做,就是说也许慢慢地应该会往更开放的方向走才对。如果签证方便的话,也许会更多的人来。
      时代周报:现在签证手续相对而言还比较繁琐,而且许多人需要组团,对于自由行,大陆有很多人期待。
      江丙坤:对,我们也期盼。现在组团的人数又降低了,只是手续再简化一点就更好。所以我想这个步骤可能会逐步改善,两会签署观光协议之后,下面还有两个会,我们叫小两会,随时都在沟通。当然我们这边准备工作还要加强,像导游,还有不要大家“杀价”,安全问题也很重要,然后就是旅游质量的提升。大家来台湾观光不要赶得太厉害,想要一个礼拜就要把台湾跑完,不如在一个定点好好去享受,休息,应该这样比较好一点。
下次谈避免双重课税
      时代周报:你在经济方面非常熟悉,你认为到大陆访问受到震撼,大陆经济发展之快,让你很惊讶?
      江丙坤:对,因为大陆的经济发展,过去的十五年平均都达到了10.5%,过去我们在七十年代也有超过10%,但是能够维持十五年平均10.5%,这个不简单。最主要还是靠政府的政策,因为它吸引了全世界的资金,一年都是六七百亿美元。 
      一般的投资案在台湾行政程序等相关准备工作要花好多年,在大陆就很快,一下子就能够通过并且可以盖工厂了。不仅是企业投资,公共设施也越来越完善,包括高速铁路、高速公路、港口,这种硬件我们叫公共建设,也很快。所以整个环境,我相信它的速度特别快,决策快,执行力也高,造就了今天台商或者是全世界重要国家都跑到大陆投资。大陆有很好的条件,可以把工厂扩大,从事生产,这真的是一个最重要的因素。还有公共设施,很多的优惠措施,我想吸引了全世界的资金。
      时代周报:海基会这一年来处理台商在大陆的事务上有没有发生一些变化?
      江丙坤:台商早期在大陆投资取得土地比较快,现在就不容易了。特别是现在工资也上涨了,环境影响,生态保护也加强了,劳动合同法,这些问题都出来了,造成台商面临的三个困境:第一就是,原来对美国的出口,造成大量出超,政府感到美国的压力,大陆用加工贸易措施要限制它,不让它出口;第二,大陆现在的经济发展,从台湾去的台商已经超过二十年,这二十年是等于一个人念完高中要考大学。到了任何一个地方,二十年是一个门槛,已经到了这个门槛,会面临工资上涨,国民收入提升,碰到这个升级的瓶颈,再加上这次的金融海啸,三重的打击一起来,所以影响了在大陆的台商。
      时代周报:海基会在这方面如何发挥进一步的作用?
      江丙坤:我们现在大概分成几个层次。一个是两岸的协商,协商的题目现在慢慢从通航、通邮一直到通商,例如金融合作,让台湾的银行能够到大陆去帮助台商。下一次我们谈避免双重课税,减轻台商的税负。我们又想讨论投资保障协议,让它们的权益能够得到保障,还有智慧财产权也得到保护,这些协议,我们将来都要谈。第二,现在大陆台商所遭遇的困难,还有一个平台可以协助,就是国共平台,过去我们开了三次大陆台商工作权益会谈,这主要是讨论到已经去投资的台商遭遇政策法律的困境和权益受损的情况。我们搬到平台上和他们谈。这些都是政策性的,但其实还有很多是个案的问题,过去国民党也好,海基会也好,会替那些台商写信给国台办,处理个别的纠纷案。
      未来可能是两岸的产业的合作,现在经济部也有项目在推动,让两岸的各种产业,包括生物科技、环境产业、能源,他们希望能够用搭桥的方式,让双方的企业面对面交换意见,只要是面对面的话,我想就有机会谈出生意来了。
      时代周报:大陆企业家近年来去台湾参观洽商增多,你和这些企业家接触多吗?
      江丙坤:从目前来的还不多,海协会是说一个月组一个团过来,但是目前地方政府筹组很多团都进来,包括省市组的,包括像这次的海贸会的采购团。这些都是到了台湾,企业家互相认识之后,才是关键。但是基本上,应该是我们来构建一个民间合作的机会,就是让他们好好去交换一下意见。比如说最近大陆的能源局局长来,他就邀请了两岸相关的能源的业者来座谈,我想这样子的话,两岸不只是可以合作,还可以分工,哪些是我们做,哪些是你们做,能够做到这样最好。
和平跟繁荣叫做“连体婴”
      时代周报:就你个人来讲,去大陆访问,各方面的交流还顺畅吗?
      江丙坤:一切都很顺利。
      时代周报:之前陈云林到台湾访问,就受到了一些台湾本地人士的困扰,你如何看这种现象?
      江丙坤:对,这是台湾政治的一个表现,之前蓝绿对立很严重,一方是希望构建两岸和平、交流,提升人民的福祉,另一方是希望能采取追求独立的想法。那一派人最不愿意看到两岸,特别是两会能够完成这些协议,他们是通过行动来表达他们不同的看法,那是很自然的现象,也没有办法去避开这个问题。
      当然,将来我们应该做好这些安排,不要让行程受到影响。这里面应该是有可以改善的地方。我们没有一个能够完全隔离人群的地方。像我们这次去南京就不一样了,我们集中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那么各种安保工作就比较简单。台湾就不一样,在旅馆,往往就是公众进出,人多,就没有办法做好安保的工作。那么,对很多“在野党”人士来说,他们也要有表现自己的机会。
      时代周报:你6月是否计划到四川访问?
      江丙坤:目前还在安排。
      时代周报:台湾民间捐助四川灾区重建情况是怎么样的?
      江丙坤:民间也不少的,包括在大陆的台商也不少。我没有统计,但是应该不少。
      时代周报:你怎么看台湾的宗教慈善机构帮助四川灾区的行动?
      江丙坤:这边的法鼓山、慈济,都有很多计划在进行。它们是用自己的经费在做,像慈济做得很好,全世界他们的力量都很大。
      时代周报:民间交流有没有不顺畅的地方反映到海基会来?
      江丙坤:这里接到的是个案比较多,比如说是投资被撤掉了,在法院遭遇到不公平的待遇,还有被强占了等等,目前两岸民间交流肯定还是有纠纷,不是一帆风顺,但是通过一系列的交换,应该可以找到共识才对。
时代周报:海基会从辜振甫先生起,两岸交流的感情很深,当然中间由于政治的因素有些波折,到了你这里,两岸交流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里程碑。你怎么理解自己的历史使命?
      江丙坤:两岸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我想这个是不变的原则,在这里边能够为两岸做点事情,在历史上留下记录,这是一个人一生的荣幸。而且,它不只是个人的历史的问题,也是两岸很重要的历史,也是两岸人民福祉所期待的。两岸人民的福祉是和平与繁荣,和平跟繁荣这两个词是绑在一起,我们叫做“连体婴”,切不开,没有和平就没有繁荣,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虽然我们的角色只有最后签字那一段,前面还是有政府在主控,但是没有这一关也不行,完成不了。那是历史上一个很重要的工作。
本报实习生罗利娜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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