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力思：赤脚唱史诗

2009-07-10 17:59:40

来源: 时代在线网

7月6日夜，在广州喜窝酒吧的演出，云力思脸上没有画泰雅族美丽的纹面，但她一如既往，赤脚站上舞台。云力思一首接一首地唱着自己的母语，于灯红酒绿的都市客而言，像纯洁的咒符。她的声音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吟唱中即便手臂伸展、麦克风远离一臂之距，歌声依然轻易地穿透最后排听众的耳膜。

7月6日夜，在广州喜窝酒吧的演出，云力思脸上没有画泰雅族美丽的纹面，但她一如既往，赤脚站上舞台—仅仅一周半之前，她也是赤着脚，领取了第20届台湾金曲奖最佳原住民歌手奖。

没有人看得出来，台上这个泰雅古调惟一的女性传承者已经55岁。采集、整理本民族歌谣十数年，在54岁时，她推出结晶之作《GAGA》，便迅速引起世界乐坛关注。2008年7月，云力思和乐团受邀参加德国最负盛名的民谣音乐节“鲁多许塔音乐节”，并参与欧洲权威的WDR电台录音，接着又辗转挪威，在“海岸风暴音乐节”放声。2008年9月，《GAGA》专辑站上了“欧洲世界音乐排行榜（World Music Charts Europe）”第18名—此榜与一般按销量排行的榜单有着截然不同的分量，它产生于欧洲众多权威乐评人的讨论与投票。

泰雅族是台湾少数民族中的少数，而从部落出发的云力思，用音乐与世界顺利达成了对话。

如今她跨海来到广州的小酒吧，台下有专程而来的乐迷，更多是消闲的酒客。在纷杂的手机铃声、飞镖声、闲谈声里，云力思一首接一首地唱着自己的母语，于灯红酒绿的都市客而言，像纯洁的咒符。她的声音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吟唱中即便手臂伸展、麦克风远离一臂之距，歌声依然轻易地穿透最后排听众的耳膜。

用母语歌唱，生命力不同

这样嘈杂的舞台，云力思并不陌生，她与音乐的最早关联，正是从pub驻唱开始。

与台湾大多数原住民家庭的无奈处境相同，从小在山林中长大的云力思，因部落生活不易，四年级时举家迁入都市。她的青春时代，是在民歌餐厅中唱歌度过。那时台湾很流行女子合唱团，“像是有一个五花瓣合唱团，多唱国语歌曲；夏娃合唱团，唱的是西洋流行歌曲。我是天使合唱团和康乃馨合唱团的主唱。”

她称那个阶段为“唱别人的歌”。

“我们小时候的教育一直是被误导的，不准讲母语，只有讲一口流利的国语才代表‘文明’。”她生活的尖石乡更是“汉化”严重的地方，“小时候的街坊邻居，年纪大点的爱唱日文歌，年轻点的唱《梁山伯与祝英台》黄梅调。”不仅是泰雅的歌谣久未有人哼唱，连本族的语言都在逐渐流失、逐渐模糊，“跟我同龄的人，很多已经说不好泰雅的语言，所幸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而奶奶坚持只说母语。”

上世纪80年代，台湾的原住民运动蓬勃高涨，“听到胡德夫唱自己的歌时，声音里有种踏实。”结婚后的云力思正式投身母语教育，希望留存本民族文化的血脉与根基。

“把母语课放在教室里，小朋友觉得学母语是种负担，也让我觉得变成一种压力，愈来愈无趣。”隐隐的，云力思希望找到一种更有生命力的方式，去传承泰雅文化的精髓。1999年，“九.二一地震”后，云力思参加了一场母语研讨会，现场来了一位吟唱泰雅古调的长者。他口中唱出来的古训，给了云力思前所未有的震撼。古训的内容由泰雅族的发源地、台湾南投县仁爱乡发祥村的两大巨石讲起，讲述着先人如何在祖灵的引领下，走出祖居地，向新竹、桃园开始漫长的迁徙。这是自己的歌，更是民族的史诗。

云力思即刻踏上了寻根之路，一路开车来到发祥村。当地长老得知她要去找巨石，都劝她小心，“他们说，之前汉人想开垦这个山头，奋力要把巨石挖走，怎么都移不动，看来是祖灵不肯搬。那里聚集了我们祖先的灵魂。”但云力思不肯回头。当她终于站到石头上，奇妙地感到周身被注满了能量，“就像很久没回家的小孩终于又回到了家。”她情不自禁地，将之前长老所唱的古训呐喊出来。

此后，云力思便开始翻山越岭，逐一拜访泰雅各部落，进行古调的采集整理。“长老们一开始觉得我有心保存泰雅族的文化，很欢迎我。后来他们得知我不但想采集古调，还想演唱，便拉下了脸，让我觉得很挫败。在泰雅族的传统里，只有男人才能唱古调，女人唱歌被认为是轻浮的事情。他们也担心我的目的是将祖先的智慧拿来赚钱，出卖传统。”

取得老人们的谅解，云力思用了几年的时间，在一次回到部落演唱之后，一位老人含泪握住云力思的双手，“你从哪里学会的这些歌？这是我爷爷以前唱过给我听的，而且你唱的语气跟他好像！”

Ga-ga精神：分享、交会与尊重

云力思觉得，泰雅古调的价值不仅仅在艺术，她的演唱，也在试图传递一种古老的价值观。她专辑的名字“GAGA”，代表的就是泰雅先民遵奉的宇宙自然法则。“泰雅深信有一种力量存在于宇宙间，来自万事万物的创造者、生命共同源头最早的祖灵（Yaba Utux kayal）。过去先人们遵循着日月星辰的规律生活：天亮了身体自然被唤醒，展开一天的劳动。太阳下山后，身体也自然地需要安静休息，身体与心灵随着天地万物自然的节奏，平衡而健全地生存着。然而，在现代文明入侵过程中，部落的人逐渐学会殖民者的掠夺文化，更在不自觉中将珍贵的Ga-ga遗忘了。人们凡事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总是考虑着该如何才能多占点便宜。这种生命思考的模式，不仅给自己增添许多困扰，也衍生了很多人与人之间的问题。”

云力思把Ga-ga翻译成“分享”，她写了一首同名的歌，追述这种古老的智慧。在喜窝开唱之前，她先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泰雅男人在打猎归途中，会把猎物与碰到的第一个人分享，他们相信，只要你对别人慷慨，大自然也会对你慷慨。现在我回到部落，看到的是猎人蹑手蹑脚地跑回家，紧闭门窗，生怕别人来分他的东西。他偷偷煮食，老人们看到烟囱上升起的烟，就会笑着说：你这么小气，大自然也会对你小气。”

分享、交会与尊重，绝不只是人与人之间的理想关系，在泰雅人眼里，万物皆灵，山林更是他们的命脉和母亲。“‘九.二一’地震后，山林已经遭受了巨大的创伤，但那些挖垦的怪手继续挖垦，没有一刻停止。砂石车一口一口将原本丰饶的山脉掏空，我好像听到受伤的山在喊：拜托，节制一点！”

“泰雅族的Ga-ga绝对比现代社会的法律更尊重森林与自然。”可是懂得Ga-ga的森林的孩子，早已被迫远离了森林。